陆然松了口气,赶紧下床去洗漱。

陆然无话可说,默默卸完妆跟艾莉一起回到包厢。唐胤文坐在靠门口的地方,见她进来,迎上来关切地问:“舒服点没有?”

艾莉啧啧几声,让她等着,自己去包厢拿化妆包。妆花成这样,与其补倒不如干脆卸了。片刻返回来告诉陆然:“唐胤文在门口等着呢。”看她霍然探头朝门口方向望,艾莉直笑:“放心吧,我跟他说你没事,就是卸个妆,让他先回去等着。”

盘旋在脑海中的全是“我不能就这么结婚”的念头,最终挤出的,只有微弱的一个字:“不……”

“这个觉得怎么样?”

艾莉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哒哒走近,秉着豆腐多吃一口是一口的心态,一手按在她胸前:“你这小身板瘦的都不够炒一碟,沟倒是深的能刷卡,完全不合理……”

夫妻两人感情一直很好,陆然记得但凡家里有争执,一定以爸爸道歉结束。陆德文常说在家里方兰是大公主,陆然是小公主。

方兰心地善良性格热情,脾气却倔强骄纵。她家境优越,又是幺女,自小受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婚后在家中更是说一不二,地位如同十诫所说“除我之外,不可再有别的神。”无论是老公陆德文还是女儿陆然,都必须要听她的。

陆然是大家族自己这一辈中唯一的女孩子,年纪也最小,很受宠爱,天天跟在表哥堂哥屁股后面,动不动就哭得眼泪汪汪,是出了名的爱哭包。虽然难免娇气调皮,但在方兰高压政策管教之下,性格跟妈妈大相径庭。嘴甜乖巧成绩优异,是街坊邻居常挂在嘴边用来教育自己儿女的那个典型的“别人家孩子”。

陆然从五岁开始学画画,每个周末上美术班都是爸爸接送。陆德文出车祸正是接到陆然电话后提前赶往少年宫接她的路上。

陆德文送至医院抢救无效死亡。方兰情绪几近崩溃,混乱中摇着女儿肩膀质问为什么要提前催爸爸去接她,陆然吓得懵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大人们忙着劝开方兰,都没注意到陆然摔跤扭到肿胀的脚踝。

葬礼上方兰几度哭到晕厥,陆然却一滴眼泪也没流。陆德文生前常常叫她小泪包,偶尔会开玩笑:“你再哭,爸爸可就不理你啦!”大人们都以为她是年纪小受了惊吓反应不过来。其实那个时候,她以为只要忍住不哭,爸爸就不会真正离开。此后许多年,身边人都只能见到她笑盈盈的脸,那些眼泪,似乎随着陆德文的死亡一并消失了。

方兰很久都无法控制自己,跟单位请了长假,终日在家以泪洗面,她已经悲伤到快要忘记自己还有女儿需要照顾。陆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持续做噩梦,方兰思念陆德文的每一声叹息和每一滴眼泪,都深深切割着她的神经。

原本亲密的母女关系从此撕开裂痕,因为双方都没有意识到要用正确的方式去弥补,以至于这裂痕逐渐扩大为鸿沟,最终对两个人都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她从此不拿画笔。当方兰从悲痛中醒过神来,发现女儿已经很久没有画画,问她原因,陆然只支吾着推说学习紧张。方兰沉默良久,最后只说:“你爸爸一直很喜欢你画画,不要辜负了他的希望。”

她当然是辜负了爸爸,她害死了爸爸。陆然还是不画画,也坚持不再去上美术班。

客厅正中央墙上,挂着她四年前为了庆贺妈妈新婚而亲手画的一幅水彩,被方兰珍惜的装裱起来。漓江水碧绿如带,两旁青翠茂密的丛丛凤尾竹掩映着白墙灰瓦的小屋,山色空蒙,江面上几只曲颈白鹅用红掌拨散了水中的倒影。

桂林是父母当年度蜜月的地方,四年前方兰再婚,再度去了桂林。王连凯是大学教授,温文尔雅,妻子因病早逝,膝下无子。陆德文过世多年后,王连凯跟方兰在中学同学会重逢,终于结成良缘。

陆然非常庆幸有这样一个人能够陪伴和照顾妈妈,内疚感折磨她许多年,看到妈妈重新变得幸福,她才学会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