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盈见状,不由摇了摇头,一遇到严君兴的事情,纪氏便无法冷静,她站起身来说道:“如此以硬碰硬,只会惹得父亲不高兴,家宅不宁,娘你又是何苦呢?”

严盈微微一笑说道:“妹妹说的也确有可能,只是在我舅父家的养珠场内,却从未出产过金色的珍珠,那些采珠人也都说未在珠贝中发现过,是以铭珠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更是带着几分神秘色彩呢。”

本来微微闭眼欣赏这琴音的严盈闻言睁开眼睛,笑笑说道:“琴固然好,也得在识音懂乐之人手中才能发挥到极致,不然也是明珠暗投了。”

严舒显出不相信的神色,“哼”了一声说道:“你也来嘲笑我,亏我今天还特意找小五做掩护溜出来看你,看我如何收拾你!”说着严舒眼睛亮了起来,嘿嘿一笑站起身来,伸出两只手来靠近了在床上还没搞清状况的严盈。

见她毫不震惊,一副兴奋顿足的模样,严盈也不禁微笑摇头,原来这也是个厉害的丫头啊。她轻轻舒了口气,想起前世的情景,当时这样的丑闻自然不能声张,让本来便乱作一团的严家三房雪上加霜,更是成为各方的笑柄。只是这样一来纪氏便少了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支持,本就无力的夫人地位对此更是有心无力,彩雀在严君兴的庇佑之下,竟是谁也动她不得,却是没有任何人为她讨回公道,只是后来在几个姨娘之间的争风吃醋之中,萍儿倒是狠狠折腾了一番这个新宠彩雀,虽然也是让严盈出了口气,不过这口气却出的无奈而憋屈……

彩雀只觉得脸上一凉,一股酥麻莫名的触感随之传入心间,随即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她呆呆地看向面前这个刚才还温言软语,一脸稚气的小女娃儿,此时眼底却是一片冷意森然,面上虽还带着笑容,却让人从心底感到一阵寒意。这……是一个孩子的眼神?彩雀只觉得呼吸间一阵迟滞,愣在了当场,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严盈这个动作的含义,或者说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之情景,就连严盈如此直接的话语都没能让她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芜青摇摇头说道:“奴婢留心了,这会儿还早,并未遇上任何人。”

香蝉思索了半晌,终于缓缓摇头说道:“那日我去时便剩了那一份,却不知哪里还曾要了去。后来采华姐姐似乎也问过,却没有人记得。”

严盈见纪氏满眼期盼之意,却也只得说道:“没想到父亲为了盈儿如此操心,想必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吧,他这些日子本就忙碌,如此这般累他分神,心中着实不安,待得见到父亲,一定当面谢过才是。”话虽如此,严盈心中却是不以为然,莫说严君兴是否真的上门去请这位刘太医了,就说以严家的面子能不能请得动这位御前名医就很值得怀疑了。

“这位是刘太医,医术十分高超,从前在太医院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他能来为盈儿瞧病,你就可以放心了!”严君兴神色颇为得意,不自觉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纪氏只坐了片刻,便站起身来到严盈的床榻边,缓缓坐了下来,握住女儿的小手,那一片冰凉顿时传至心间,纪氏压下心中排山倒海般的恐惧,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采华,去查昨天盈儿用过的膳食,点心,药汤和一切碰过的东西,若是接触过什么人也一并拘了等我问话。”

看着芜青接过食盒走出房间,严盈看着香蝉冻得有些通红的脸颊,不由有些心疼地说道:“怎么这么久,瞧瞧冻成了什么样子?快过来暖暖。”

严盈说道:“可曾说得上话?”

薛氏连忙解释道:“弟妹莫要着急,这自然是老夫人心疼你,特意准了的,不然哪个有胆子夺她老人家所爱呢?”

严盈微微睁大双眼,作出一副惊讶的模样说道:“原来妹妹也学的是古琴,那倒是巧了,纪家没有人再学这个,没想到这里倒是一下子有了两个,纪子晨若是知道了,一定很开心的。”

严盈一愣,没有料到严玉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鉴珠要求,毕竟严家也是弄珠大家,片刻后才想起来如今严玉不过年方七岁,想来平日里得了珠子也不过是玩耍而已,大房又不是经营严家生意的主要力量,更讲究不上这些个细节的要求了,是以她便解释道:“这珍珠看似浑圆光滑,实则满是孔隙,手上若是有汗渍油脂或是灰尘,便会沾惹到其上,久而久之便会影响珠子的颜色和光泽。”

严盈眼中流露出羡慕的光芒,大伯父严君儒的风雅她前世就见识过了,难怪能养出严菁严玉和严庭逸严庭旭这样的儿女。这院子是当年严家老太爷未娶亲专心读书时最喜欢的地方,待得后来娶妻生子,大儿子严君儒也是爱书如命,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老太爷一高兴,便把这院子给了他,后来翻新扩充了一番,便成了今日的墨芷院,若论布置之文雅,严家无出其右者,即使在京城之中也是数得上的。

严舒拉了拉严盈的袖子,小声说道:“你别担心,你瞧着世子骂得狠踢得狠,其实根本没用力,你不知道吧,他最是护短了,别看他这会儿凶,若是谁欺负他的人,保准第一个跳出来,这是他面子抹不开,你就在旁边看着就是。”

严玉犹豫了一下,眼光瞟过严盈,却是问道:“四姐姐,你可要参加?”

严盈终于笑出声来,这个严舒,除了她谁还喜欢这种男人家的玩意儿?大家闺秀最讲究仪态气质,俗话说笑不露齿,语莫掀唇,更甚者还标榜行不露足,踱不过寸,虽说不是真的每时每刻都需如此,可是毕竟是女子的标杆,哪里有人如此公然挑战的?

姑娘们出门,自是一番忙乱,不过大家都了解,严舒一向花样最多,好不容易这么多人聚一次,自然不会就这么在屋子里干巴巴地从头坐到尾,是以大家倒是没花费太多的时间。出了屋子,便是一阵冷冽清新的气息袭来,严盈不由精神一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阵凉意从鼻端缓缓延伸至肺腑,与心间那团火焰相遇,渐渐包裹住它直至熄灭,待得这口气呼出之时,严盈多少冷静了一些,不过是些小孩子的挑衅把戏,何必动气。

严玉瞧了一眼自己锦盒里的镯子,见是海棠花样子,不禁露出一个微笑,开口道:“三姐姐喜欢那些刀枪棍棒的,当然觉得这无趣了,我可是喜欢的紧呢,”说着严玉笑吟吟地看向严盈,挽住她的胳膊亲热地说道:“四姐姐怎么知道我最喜欢海棠花儿呢,这镯子真美,我过两天出门就带着了。”

严家六小姐严馨见姐姐摆出一副教训的模样,不由撇了撇嘴,不服气地说道:“不就是晚了一小会儿吗,就不能再咱们院子里选个地方吗,这么冷偏要跑这么远,不过迟了一会儿,便要教训人!”

严盈心绪纷乱,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似乎是满团乱麻中抽出了一个线头,漫漫黑夜中擦亮了一丝火花,只是线头太纷乱,火花太微弱,她像是抓住了什么,却有些不大确定,还有太多疑点要确认,严盈深吸一口气,摇摇头说道:“学刺绣时,被针刺一下都疼,何况如此长的金针?”

“都看了那么多大夫了,每个人说的都差不多,他们不厌烦,女儿也厌了。”严盈知道纪氏的苦心,可是想起那一碗接一碗的苦汤子,她就犯怵,本想找机会跟纪氏说说昨晚的事情,问问她父亲严君兴又在哪里,无奈纪氏把瞧病看的什么都重,只得暂时作罢,躺在床上直叹气。片刻,一位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先生走了进来,看到他,严盈不由感叹舅舅的苦心,找位名医也许还不是那么难,可是找到这么一位年纪这么大又眼不花耳不聋的就不一定了,这位沈大夫的年纪足以让任何人说不出闲话来。况且这位沈大夫精神矍铄,腰身直如松柏,双眼炯炯有神,面色红润发光,一开口就震得严盈耳朵嗡嗡作响,恐怕平日里都被人们叫“老神医”吧?想到这里,严盈突然乐了,因为觉得这个称呼很有喜感。

简单梳了头发,裹上厚厚的白狐裘披风,严盈便出了门,谁知走到一半,便听到一阵吵杂声传来,中间夹杂着碗碟破碎和丫头惊呼的声音,听的严盈微皱起眉头,一时顿住了脚步。

香蝉看看采星,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露出不屑的神情,顾忌小主人在旁边,也说不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只是心中都暗暗为这糟心的事儿发愁。

纪子晨眼光落在湖心亭上,有几分留恋地说道:“待得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在这亭中置上一方古琴,拨弄一番,再分上一壶好茶,手持茶盏,伴着清风拂面,看湖面上波光粼粼,水气氤氲而起,实在是一桩美事啊!”

纪子晨看着严盈一双清澈的眼中带着些许疑问,眉头微皱,可爱的拧在一起,不由嘴角微微上扬,解释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居然知道这个,可是姑姑讲给你听的?”

“姑娘,舅老爷和表少爷来了,夫人唤您过去呢!”采星急匆匆的进来通报,看到的便是一个女书呆的画面。

采华也有些不解,却也觉得初来乍到,一切小心为上,于是便没有纠缠这个话题,只是继续为严盈讲解着昨日打探到的所有严府信息。

采华不明所以,但是依然点头称是,不一会儿,严盈便瞧见一个纤细身影进得屋来,来人裹着大红色镶兔毛的斗篷,衬的一张瓜子脸粉若桃李,梳着偏到一侧的芙蓉髻,发髻上插着一只小巧的金丝雀尾钗,在灯光下熠熠生光,比起严盈规规矩矩的双垂环髻,显得俏丽而别致。随着她的靠近,严盈似乎看到了那熟悉的眉眼中盈盈的水光,嗅到了那优雅的姿态间带出的阵阵海棠香。严盈心想,原来这么年幼的时候,就能想象得出这位严家五姑娘出日后会出落成如何出色的美人了。

香蝉捧出几件崭新的衣物,看着严盈挑选,口里应着说道:“还是夫人心善,咱们这些做丫头的,哪里能由得自己的心愿了?”

田嬷嬷似乎毫不意外老夫人的问话,略一沉吟说道:“三夫人秀外慧中,进退有度,我瞧着倒是个不错的。”

回到朝晖院,严盈便一言不发的回屋躺下了,像是跟谁赌气一般。香蝉不敢多话,只是惦记着自个儿小姐晚上什么都没吃,在门口转了几个圈,还是硬着头皮进去问道:“小姐,晚膳想用点什么?”

纪子晨说道:“有大哥在,父亲很放心。”

“小姐,房间收拾好了,你要不要去瞧瞧?”香蝉一回来就看到严盈毫无表情的模样,颇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

严盈听到这里,也顾不上装睡觉听墙角了,一骨碌爬了起来,看到纪氏脸色煞白,目光无神,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不禁也吓了一跳:“娘,你怎么了,不要吓盈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