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虽然赏鉴水平有限,暂时说不出叶行远此诗的好处,但此时议论却都被这诗吸引了去,盛本其的诗早被人忘到九霄云外。只此一点,就可以看出两诗的差别。

又有人补充,“今日是叶贤弟第一次来香君冢,感受必然最深,依我看来,就请叶贤弟最后压轴献诗,盛贤兄在他之前,也好显我等对香君之诚意,诸君以为如何?”

瞧叶行远春风满面,始作俑者盛本其心中愈不爽,这姓叶的倒是会借坡上驴,他就不知道谦逊几分么?

两人都是知慕少艾的年纪,见到这般磊落奇女子都是心有所动,这本是一段佳话,奈何一女不能配二夫,这女人最终选择了欧阳举人,也就是如今的举人太太。

刘婆眼睛一竖,双手叉腰,上下打量了欧阳紫玉一番,鼻子里出轻嗤之声,“说的就是你这骚狐狸,青天白日里爬上男人房顶,真是伤风败俗!你自己做得,别人还说不得么?”

依我的意思,太太平平把儿媳妇给接回来,了结了这梁子,两家依旧是亲眷,日后也好往来啊,何必多此一举,另外生事?”

相比之下,科举大道每一步都是明明白白,稳稳当当的,这就是皇家天命庇佑的好处。

“原来是欧阳大小姐,在下叶行远,谢过当日援手之德。”叶行远举手为礼,叫人挑不出理来。

一个能与秀才较劲的人,必定大有前途,今天又何苦与他过不去?抱着这种心思,剩下的人立刻走的七七八八,学堂里竟然空了。

叶行远回过神来,瞧见了俞秀才那惊怒的眼神,惊怒之外,还有一丝丝的惶恐。

俞秀才并没有给叶行远解释的机会,突然站起身来,严肃地朝着北面拱了拱手,“本朝科举,乃是文圣定天机之后传下的规矩,给天下苍生一条上进的神圣大道。

说起来,刘家人也是欺负叶家姐弟父母双亡,也没有得力长辈撑腰,所以才敢如此妄为。

灵光!这是灵光!未来希望所在的灵光!心情几经大起大落,乍然看到希望,叶行远反而淡定下来了。

一篇写完,叶行远掷笔于地,开怀而笑,双手将这一张纸提起,轻轻吹干了墨,伸手轻抚卷面,以灵力共鸣之法,感应着自己的作品优劣。

“社学里,我就是规矩,你不接受,可以不来。”钱塾师盯着叶行远说,态度依旧强硬。他吃定了叶行远,只要叶行远是废人,就算吵闹的再凶,最后还是要乖乖认命。

是宋?是明?头发倒是在的,脑后也没有金钱鼠尾,不必担心落到腥膻胡朝,这总算值得叶行远松一口气。

欧阳举人豁达,也不避讳,将当年自己与黄典吏的恩恩怨怨删繁就简告诉了叶行远。叶行远听得瞠目结舌,才知道自己竟是不知不觉彻底得罪了这位执掌文房的黄典吏。

自己原本就被视为欧阳举人一党,又拒了刘婆的提亲,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之下,只怕黄典吏已经是把自己打入黑名单——如果自己资质平庸没有什么前程也就罢了,偏偏自己看起来还是有那么几分“天才”,不打压自己打压谁?

,怪不得对方会撺掇盛本其来跟自己作对,设计要打压自己的文名,然后就会在考试中面临不利的处境。

幸好自己的“实力”过硬,占了对方料敌不明的便宜。但日后对方还要暗害自己,那只怕是防不胜防。

欧阳举人见叶行远眉头微皱,怕他过于担忧,又赶紧劝慰,“你放心,黄典吏此人虽然有些手段,但毕竟只是吏身,局限这一县之地。你若是平民,自然要怕他,但你若在县试中了童生,踏上功名之道,自有天命护佑。”

本朝地方制度,官、吏互相制衡。吏是地头蛇,因拜阴神,得地脉之力,虽然绝了感悟天机的机会,但在本地亦可通过神授施展一些小神通,对付升斗小民最是拿手。

但读书人一旦考出来,感悟天机,得天命位格,就不受小吏摆布,纵然是在县里手眼通天的黄典吏,也不见得能撼动有功名的读书人。

据叶行远所了解,在轩辕世界人世间有三种神通体系,一是天命体系,读书人都是这个体系内的;二是仙人的修仙体系,欧阳紫玉就是例子。

第三就是信仰带来的神恩体系。比如小吏这种,就是神恩体系的一支,神通来源于阴神赐予。

但很多正统读书自恃天命,很讨厌将自身寄托给神仙的行为,斥为“迷信”,圣人也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

欧阳举人劝了几句,叶行远心中稍定。心道欧阳举人所说确是正理,自己行事颇多掣肘,无非是因为位格还不够高,乃至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自己面前炸刺,但凡只要自己一路考上去了,这些都不算事儿。

不过回忆起刘婆跟自己说过,黄典吏乃是管文房考试事,又问起欧阳举人,“晚辈听闻文房典吏正管县试考务,在其中有无可能做手脚??”

别的事明枪暗箭叶行远都不怕,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这关键考试中,要是被人设计那可棘手得很。

欧阳举人摇了摇头,“文房典吏,无非直接巡视考场秩序,封禁舞弊神通而已。他应该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科举考场上来对付你。不过小心无大错,县试那日,我亲自送你进场,免得遭他栽赃。”

叶行远大喜,他正担心黄典吏利用职权诬陷他夹带作弊。即便自己能辩解得力,争取不会被定罪,但只要浪费一些考试时间,甚或用拖字诀让自己失去考试的资格,那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多谢前辈仗义相助,晚辈感激不尽。”叶行远是真心道谢,欧阳举人简直就是他生命中的贵人。第一次出现就帮他压住了俞秀才,争了推迟十日社考,给穿越后的叶行远有了缓冲的余地。

而这次只要有欧阳举人送考,黄典吏也只能干瞪眼,考卷水平高低自有天机监视,就不是区区小吏可以弄鬼的地方了。

欧阳举人大笑,“你客气什么?你的灵力神乎其神,连我都看不透,绝非常人也。又藏了一手惊世骇俗的文才,不用几日就会轰动全县,迟早是吾辈中人。但有些话我也就不必瞒你,县内之事不大好,黄典吏只算是冰山一角罢了。”

他顿了一顿,“你考中童生之后,切不可懈怠,要争取这一年之内,趁热打铁去府城拿下秀才的功名。如此一来,根基方才算得牢固。”

童生是读书人进步的起始,但终究还是不入流,要到秀才,才拥有九品的资格,见官不拜,不革功名就是人上人,算进入了特权阶级。

欧阳举人极为看好叶行远,觉得童生对他来说不过是探囊取物,但一个童生的分量却还不足,所以鼓励着叶行远要尽快考中秀才。

叶行远听他口气之中对黄典吏还是颇为忌惮,疑惑的开口问道:“莫非黄典吏背后,还有贵人?否则以前辈身份,何必在意于他?”

举人八品,典吏无品,纵然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身份的差别也有如天渊,欧阳举人应该是彻底对他不屑,才是读书人应有的态度。

又所谓县内之事不好,到底是什么意思?叶行远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可惜这个时候,他却是连选择立场的机会都没有。

欧阳举人大笑几声,赞道:“贤侄果然聪慧,想来也是看出了什么?黄典吏不足挂齿,但他如今却是县尊大老爷的得力爪牙,连我如今都奈何他不得”

县尊大老爷?叶行远为听到的事实而震惊了,欧阳举人的意思,分明表示他与知县父母官乃是对立面,而黄典吏却反而是知县的人。

所谓灭门的知县,这七品亲民官掌一县之地,号称百里侯,权力极大。而本县周知县乃是进士出身,去年方才迁来此处为官,传闻中清正廉明,在赴任之前立誓要将本县改天换地,颇得上峰嘉许。

站在这种潜力股的对立面,明智否?

叶行远打量着略显臃肿的欧阳举人,这位大叔已经四十有六,比周知县的年纪还大,考试上进的希望渺茫,固然在这县中是了不得的贵人,但在官场上却不过是最底层。

只是欧阳举人对待自己不错,要改换门庭过于不厚道,叶行远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再说知县是流官,说不定过几年就走,而欧阳举人仍是本地人。

想来想去,叶行远迫切觉得自己必须掌握更清楚的讯息,为了让自己更有的放矢。

欧阳举人正是满腹牢骚无人倾诉的时候,叶行远既然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也没有丝毫隐瞒之意。反正叶行远科举有所成就之后,县内的形势他必然是会接触了解的,倒不如让他提前知晓,也好早作准备。

“这位周县尊唉”周知县来上任的时候,欧阳举人等一干士绅代表都是表示热烈欢迎的,但此人一到县衙便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

周知县下令撤去所有的宴席邀请,士绅们一个都没见,只听说知县雷厉风行地下乡,十日之内连判七件大案,其中有五件都动用了大刑,犯人一招,当场杖毙,甚至都没有上报秋后处决。

这事情有伤天和,失了读书人仁善之意,更何况这些案情不清,其中或有冤屈,士绅们大惊,纷纷来求情请知县三思。周知县却是理都不理,一意孤行。

此后严刑峻法,公堂之上,日日听得见板子声声;衙门之外,天天瞧得见枷号示众。前几日天气暑热,有个小贩因漏了几钱银子的税,被知县生生枷死在大堂门口,引得人议论纷纷。

周知县这么搞法,本县治安倒真的是大幅度好转,只是市集之上冷冷清清,做生意的人至少减了一大半。

怪不得县城没有记忆中的热闹,叶行远叹道:“那这不是酷吏么?”

“单是酷吏倒好了!”欧阳举人瞪大了眼睛,语气愤愤,“自这位周县尊上任,衙门中就只剩了三种声音,板子声、戥子声和算盘声!

这板子声是对付百姓的,戥子声和算盘声自然是催逼地方粮税,莫说略宽缓几日,依周县尊的规矩至少得提前半旬,否则就是痛打,地方上都是一片鸡飞狗跳。”

“不仅仅如此,这位县尊为了粮税无所不用其极,在雨水调和的问题上,与吾辈也起了冲突!”欧阳举人愤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