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双足均系着红绳的救命恩人,他岂会忘记。

南絮知道都人即将过来,这会儿定然已是走不开了,便折回身拾起短剑,毫不犹豫的划伤自己的手臂,而后扔下短剑站在屋门内几声呼喊:“来人!快来人呐!”

她只记得自己歇下时还是一切安好,半夜里头熟睡之际,只觉小腹陡然一阵剧痛,而后身下便有一股热流迸发而出,满屋子的血腥气掺杂着屋中原先燃着的熏香,委实令人作呕,可诸般皆不过那一阵阵绞痛。

“欸,”张瑜这便转身出了门去,稍后回来,困惑不已,直言道纪莞不在宫中。

“好了好了,”纪莞不屑一顾,站起身来又躬身对着镜子捧了捧发髻,轻笑道:“你们就别奉承我了,我纪莞日后若能当上皇妃,定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耳边唯有凄厉的呼唤:“枼儿!”

“我真的没什么大碍,”张均枼直起身子扯出一丝笑意,“姑姑可别大惊小怪了。”

“皇后?”万贵妃抬眼眉心微微拢起,目中皆是不耐烦,“她不是随陛下去西郊祭天了?找本宫做什么。”

话音方落,便见一个都人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走过来,福身禀道:“娘娘,适才万贵妃差人送了支千年人参过来,说是娘娘身子欠安,这便是给娘娘煮碗参汤补补身子的。”

从皇宫到白云观,这整整半日的脚程,于寻常百姓而言已颇为疲累,于张均枼这种自小便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而言,更是一样苦不能言之事。

朱佑樘本已舒展的眉头又拢在一起,他原觉得张均枼不顾性命之忧,与万氏串通一气,百般接近他,就是为了博他宠幸,当上太子妃好蛊惑自己,却不曾想过,如今她对他,竟已心存芥蒂。

张均枼侧卧在软榻上,凝眉沉思,脑海中不断回响起万贵妃的话,着实闹心。

张均枼未语,回过身便离了此处,如今伺候在清宁宫的都人定是经太后一番精挑细选的,不想仍免不了有万贵妃的眼线,这万贵妃果真好手段,竟能瞒过太后的双眼,偷梁换柱。

南絮快步走去,趁其不解之际,将带了血的手伸过去捧住床单,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折叠好,嗔怪道:“你就这样把床单抱去浣衣局,只怕旁人要说咱们清宁宫的都人不知礼数了。”

金扶微微垂首应了声便走去将燕居服取来为张均枼穿上,而后扶她去了祠堂受醮戒。

老太太的死不曾对外宣扬,张府门前高挂的红绫亦没有撤下,偌大的张府仅是设了一个灵堂,老太太的棺椁也只留了三日。

言语才毕,家丁口中的三姑奶奶便已进了祠堂,“母亲脸色不好,这是怎么了?”

“别吃了!”张灵姝猛然抢过张均枼手中的汤碗,面色凝重的说道:“这碗羹汤,母亲做了手脚。”

“老夫人,”家丁神色张皇,匆匆忙忙的跑进来,一声疾呼打破了僵局,老太太不悦,“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张均枼自然听到了动静,只是懒得搭理她们,那是她守寡多年的伯母林氏,和大她两岁的堂姐张静娴,至于那个被林氏训斥的小姑娘,便是她那因受了刺激而心智不全的堂妹张灵姝了。

牟斌闻言忽然跪地,“属下办事不力,让张淑女发现了行踪。”

“都平身吧,”朱见深这才渐有悦色。

南絮抬手取下插在鬓间的玉笄,握在手中望了许久,眸中已充斥了泪水。

“刘姑姑,”张均枼直待她走至自己身侧,才款款问道:“有事么?”

左钰一见张均枼进屋,当即站起身来,低语道:“张姐姐,你回来啦。”

“这宫里头想是没法儿呆了,前一阵子您将张淑女拉下水的事,太子已快查到娘娘头上了,选妃事关太后,娘娘也不好插手,只能委屈您,出宫躲一阵子了,”刘娘子对着那跛脚太监说得语重心长,张均枼在暗处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有一事不明,她落水之事只有百户知道,何以太子竟一直在暗中查探。

淑尤仿若未闻,依旧凝着镜中的自己,双目无神,神情呆滞。

张均枼淡淡一笑,“有些事,妹妹知道得越少越好。”

张均枼进屋时左钰已备好了沙盘与乩笔,淑尤在一旁看着,见她如此,张均枼自然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想到白日里巧颜与她说的那番话,张均枼心里头便不免憎恨。

这人声音虽极其细小,却也能分辨得清,南絮笑眼看了看张均枼,开口道:“她是此次入宫待选太子妃的淑女,”张均枼见势也走去扶着她,近看这老妪已是满脸的沟壑,想来也是饱经风霜。

‘姐姐素来喜爱梅花,今日宫后苑梅花盛开,我便过去给你摘些回来’,这是左钰的字迹,张均枼本已展露悦颜,可眉头忽而又微微拢起,这个傻丫头,明知身为淑女,不可擅自采摘宫后苑的东西,还要为她以身犯险。

淑尤垂目苦笑,“那,我去找姑姑要些糖来。”

翌日再至辰时,张均枼特意去小厨房瞧了瞧,即便是在门外偷偷看着,也能清楚见得熬药之人是谁。

“药方?药方在太医院,姑娘的药是奴婢今儿个早上去太医院抓的,回来时药方便也叫太医院留下了。”

朱见深知自己又触怒了母后,便作难堪,“儿皇岂敢,是儿皇之过,”说着,又回身示意万贵妃赔罪,怎知万贵妃一脸不悦,并不领命,反是越过他上了周太后身后稍小一些的鸾轿。

朱见深讪笑,“这不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朕这心里头总觉得空落落的。”

“好一张利嘴,说得头头是道,南絮姑姑与我说,绛雪轩不过是那些娘娘们游宫后苑疲累时歇脚用的,根本住不得人,且姑姑那神色,似乎这里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你该不会,”张均枼压低了声儿,“是鬼吧。”

张均枼浅浅一笑,却笑得僵硬,“谈姨不知有人要杀我,如今我染上风寒,全是因昨夜落水。我昨夜本想去玄武门,一路上总觉得有人跟着,见宫后苑有灯火,便急着赶过去,谁知那灯火竟是有人故意升起的,为的就是引我过去,好拉我下水。”

仁寿宫一如既往的安静,无论是外头,还是里头,周太后亦如往日那般慈祥,只是今日瞧着有些疲惫,软绵绵的坐在榻上。

“可这味道呢?”张均枼站起身,“胭脂都是尚服局赏赐的,照理说味道该是一样的,何况取来那日你我都曾闻过,总不该是搁得久了,味道便愈渐浓重了吧。”

“近日皇上新宠惠嫔,嚣张跋扈,恃宠生骄,本是淑女,昨日到咸阳宫口口声声说当是回门,却有意打压奴婢与各家淑女,非但如此,还,”燕绥略微放低了声,抬眼看着万贵妃,“有意提及那日的命案。”

“瞧娘娘说得,”伺候这些无知的新人,只要是稍微有些资历的都人,都会偷偷克扣上头发下来的好东西,好托常游走于玄武门的公公们拿出去换钱,燕绥虽是正四品的礼教司仪,却也不例外,巧颜这话说得自是叫她心虚又惊惶,私自变卖宫中的珠宝,即便那些东西是主子们赏赐给自己的,也如同偷窃,若叫主子知道了,只怕要受痛彻心扉之刑,“奴婢这是不知娘娘今日会移驾咸阳宫,便没有吩咐她们将好茶取出来。巧儿,去把上个月领过来的西湖龙井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