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发现的时候,就已经与治律一事分不开了。

破相了的女奴是卖不出去了的,市侩的商人们是不会喜欢她的,她再次被专卖出去,又待在了奴场上,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人将她领走了。

减宣自己认为刘彻是默认了,所以带着人来抄家。

她没有话,张汤却有许多要说的,他胸腔之中已经是一派雪后晴空的坦荡。

百姓们围在刑场下面看着,市口上这个时候人来人往,听说要斩的乃是酷吏宁成一家子,竟然已经有人往形台上丢臭鸡蛋和烂白菜。减宣看到这一幕,竟然忍不住笑起来。

张汤走到正屋里去,果然瞧见张安世换了一身衣裳,不过他没有多问,只是张安世一看到他,却像是有什么话说。

他笑道:“鸟尽弓藏,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朕可是一把好手。”

陈阿娇听这句话,却笑得更加厉害了,“江充大人您也只说了不敢,而不是没有。也就是江充大人您内心还是不高兴的吧?不过说起来,也许您最介意的不是陛下刁难你,而是因为您已经想出了对策,却被我打断了吧?平阳公主一事,你也算是出力繁多,却是所有人之中唯一没有加官进爵的。”

他随口问了一句。

宁成是个老家伙了,络腮胡,浓眉毛,看着就有一种外露的煞气,张汤身上也有煞气,不过偏于内敛,而且很是克制,而宁成,一脸的凶相,让陈阿娇一见之下就很不喜欢。

冷酷的帝王竟然也有这样温柔地为别人画眉的时候。

“皇后殿下何必去怪罪她们?只是我自己走在外面没有注意着罢了,刚刚出来的时候还没怎么起风呢。”李妍说着,勾起唇,下一刻却咳嗽了起来,倒是两颊起了潮红,她忍住咳嗽,两眉轻轻皱在了一起,“唉,臣妾的身子不中用了,想跟娘娘讨个牌子,回家看看。”

“他是天潢贵胄,绝非纨绔。”刘彻从心底认为自己的儿子是不一样的,他拥有最尊贵的身份,以后也将成为最尊贵的人,他必定不凡,从来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够抹杀这种独特性。

廷尉张汤,治律谨严,铁面无私,刚直不阿,封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卫青战功卓著,忠心君王,封大司马大将军;主父偃足智多谋,晋为谒者;减宣升御史中丞;义纵迁任河内郡都尉;兒宽而左内史……

他走两步一回头,他这怎么就成为了夹缝中的人了呢?

小浮生的手一直跟着刘彻那拨浪鼓动,在半空中瞎抓了半天,还是舀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干脆就使起了小性子,小嘴一瘪,两眼睛一闭,金豆豆就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四更天了。”郭舍人答了一句。

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只是出来之后便觉得心底平静了。

王太后找了赵婉画,因为现在刘弗陵乃是刘彻唯一的儿子,后面出事,不管陈阿娇是怎么打算的,刘弗陵才是唯一的继位人选,只要握住了刘弗陵的生母钩弋夫人,那么王太后就能够握住整个大汉,所以她凛然不惧,竟然跑去找了赵婉画,希望赵婉画来看看刘彻,探听一下情况。

其实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没有什么说服力,这种深更半夜的时候,卫婠女流之辈,能够到什么地方去?

“你敢害了平阳公主,胆子倒是不小。”

馆陶公主看着刘彻这冷冷淡淡的模样,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宫人拿来了哄人的小木马和小木车给浮生玩儿,小浮生拿着东西嘻嘻笑,一会儿从左手换到右手,一会儿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天生稚嫩,充满童趣。

赵王叛变之事牵连很大,不过也坚定了刘彻要削除藩王势力的决心,推恩令已经在再一次的草拟之中,准备颁向各诸侯国。窦氏因此覆灭,窦氏几乎都沦为了平民,只有一个窦婴还留下来,只是除了窦氏之外,还有一个人受到了牵连。

迅猛的动作,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刘彻的大动作,一瞬间就树立了自己在朝中的威信。

她一死,整个窦家便要跟着分崩离析,窦氏家族,便要一朝倾覆,那个时候不管是窦婴还是馆陶公主,还有陈阿娇,势必都会受到牵连,刘彻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因为他是帝王。

家。

刘彻却冷淡道:“不过是解衣而已,陈夫人若是冤枉了你,便让她给你赔礼道歉好了。”

李妍起身一礼,有些害怕地看了神情恍惚的卫子夫一眼,最后沉默了一会儿,却说道:“臣妾并未与卫娘娘说什么,陛下……误、误会了……”

刘彻手指痉挛似的跳动了一下,他双手十指交握,放在栏杆上,心里无数的想法烟云似的晃悠过去了,最后目光落到了陈阿娇那背光的脸上,青黛描眉,珠粉微施,身段瘦瘦的,站在那台阶上面,望着他。

当朝臣们发现就连刻薄的汲黯也什么都不说,似乎认命了之后,便都无言了,而一向更刻薄的张汤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正直的臣子们便说张汤是趋炎附势,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办事,说他贪慕名利等等……

陈阿娇手中拍着柳条,挑眉:“那你倒是下啊。”

当下丞相公孙弘便出来对着刚刚走过来的刘彻道:“陛下,龙袍乃是皇权象征,陛下得权于天,天人感应,乃是九五之尊,这象征至尊的龙袍怎能加身于一浅薄妇人?!”

皇帝自己也无法推翻自己说过的话,所以不管这人是不是陈阿娇,也只能以夫人的身份出现在皇宫。

陈阿娇闻言沉默,这她倒是很清楚的,不过也就是沉默这一小会儿,她摇了摇头:“外祖母是不会需要别人的陪伴的,您还不清楚她吗?”

而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人,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可是改错的机会,并非时时都有。

“桑卿有何看法?”刘彻双手撑着漆案,心里盘算着,看了脸带笑意的桑弘羊一眼。

小浮生一下就咧嘴笑了,嘴里还没牙,看上去很有几分滑稽的味道,但是这种天真烂漫,是谁看了都要为之感动的。

他又悄悄看了张汤一眼,这事情,可就有些意思了,张汤之前的那些事情,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管怎么说,张汤跟陈阿娇之间的交集已经很深了,不是说斩断就能够斩断的。

这么一想,张太医反而就放开了,换上了一副喜庆的表情,“恭喜陛下,大汉后继有人啊——”

那边的李氏跟李妍说了会儿话,出来却叹了口气:“妍儿怕是好不了了……”

陈阿娇不想说这些,她只是摇头:“今时不比往日,你是他长辈,他虽总不好动你,但你以为汲黯不揣度着他的心思,敢就这样直接往上面递本吗?刘彻若是真的向着你,早就把汲黯拖出去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只这一句,陈阿娇就沉默了,她看着张汤,很久没说话,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

主父偃左右坐着也没有什么事儿,也干脆地答应了,只是他回头一看那架子上被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眼底却带了几分不舒服,他想起前些天消失的推恩令下篇,在出去走到台阶上了的时候,终于还是问道:“在下前些天数了数这架上的竹简数目,却发现时少了一卷,无巧不巧在,正是那推恩令,不知道夫人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一说到这评估结果的事情,陈阿娇的表情就带着几分阴鹜了,她瞳孔深处隐藏了隐约的淡薄冷意,却将那线条婉约的唇弯起来,好看极了:“做一杯酒楼的最高主事者,其实也不算是很差的,你可以管着下面的几个主事者,甚至让他们卷铺盖走人,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便给你一切权力。”

然而终究还是放不下,不想放弃探到那一分一毫的可能,终于重新来到了一杯酒楼前面,门还是关上的,里面似乎没有什么动静,刘彻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一步一步走上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