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伺候我把另外一件粉红色长裙穿上,她搀扶我走到镜子前,为我束起发髻,“先生不是很喜欢表达的人,我侍奉他这么多年,我最清楚他内敛寡淡的性格,但是先生很细致,他非常善于留意细枝末节,像这样的事我没有想到,光顾着为夫人怀孕高兴,先生不言不语却为您打点如此周到。如果不是因为喜欢,还能因为什么呢。”

白衣太太不依不饶,她指着身后的女人,“你去把技师带回去,都跟我回房间,今天我不放人,说什么都没用。我加的时间还没到,谁敢擅自带走他,我就让谁吃不了兜着走。”

“有人恨毒了您,有人厌透了您,有人想要看却不得见,有人能看却不愿见。恨毒您的是方艳艳,厌透您的是柳小姐,方艳艳什么都没有做,账薄是我偷的,方艳艳是我的替罪羊,她这条命,是枉死的。而柳小姐,她说这些女人里只有她对您是真心的,她喜欢您,才会不择手段要独占您,铲除您身边所有得宠的女人,但其实她厌恶透了您,这些女人里最恨您的就是她,她陪伴您十几年,这每一年,每一个月,甚至每一周,您都会有新欢,她眼睁睁看着,她恨又恨不得,赶又赶不得,她只能一次次暗中下手,可是一个女人,她愿意活成这副模样吗?她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天下谁也不愿意,但是没有办法,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为了不回到自己不想要的生活。”

崇尔这部分生意虽然做得庞大,但在此之前从没有借助他的官职作为东风,更不曾以权谋私,而上级也没有明确要求他舍掉其中一个,他实在没必要从官场择出得干干净净,现在看来严汝筠是不得不舍弃,他对黑道这个圈子有极大的贪图,秦彪倒台后,能在道上只手遮天唯他一个人,他对自己的势力存在更大的渴求,官黑相互忌惮又水火不容,他无法以厅长的身份去涉足道上的事务,势必要栽大跟头。

崔老板拿着标记过的皮尺到后台记录,一个小伙计陪着我选布料,老板交待过他,将最好的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给我挑,他果真就打开了堆积在墙角最底下的金箔箱子,打开后一匹匹搬出来放在我面前,我问他做生意开张纳客,把好的藏起来干什么。

他永远不会有那样一天,除非天崩地裂沧海桑田。

母女。

我随着唏嘘声看向焦点深处,第二排靠近中间的位置上,卢莎挽着一个非常苍老肥胖的男人正笑得香甜,男人比秦彪岁数还要大,皮肤上全都是厚厚油油的褶子,头发虽然没谢两百万,慢慢往上叫,让所有人都把心提起来才玩儿得有意思。

为了表示诚意宋铮舟亲自代表严汝筠到耀辉集团邀请薛荣耀吃酒,他是崇尔副总,这个面子对方不得不买,于是一口答应。

洪芬始终柔软温顺,怀了儿子恃宠而骄也在郭泽路能够忍耐的范围内,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沉默不语,严汝筠掸了掸自己胸口被光影放大的一粒尘埃,“我和郭主任虽然没有共事,但我的性格你不会不听说,我从不为难女人,除非她不识趣。她在街上羞辱我女人,张口就是有了你的儿子,谁也不能阻止她,这样猖狂的话,郭主任不授意她敢吗。”

严汝筠一夜没睡仍旧神清气爽,而我什么都没做浑身却像散了架一样。

章晋笑着说,“筠哥的身份,梅海老总来也未必配和您坐下谈事,何况副总。不过您在商场行事风格同僚都清楚,很难有把握拿下崇尔的合作商,所以对方老总亲自来,假如您不给面子,场面上也不好混不下去。”

她朝我啐了一口,可惜距离太远,那口唾沫在空中四溅,最终全部坠落在桌上。

我问宋铮舟五爷和严先生是不是交火了。

“我已经受够了,那件事之后几乎每个夜晚我都在做恶梦,每当有一个年轻女人走进这扇门,我都担心她能不能逃过你的毒手。现在你要对任小姐斩草除根,没错,以后宅子再也没有能够威胁你的人,可你做过的那些事,早晚有一天水落石出,你再为自己添一笔血债,梦魇会折磨你。”

她睁开眼看他近在咫尺的脸,他平静冷淡的面容似乎在嘲讽她潮红而放纵的样子,她身体狠狠一颤,她从严汝筠的眼中看到了杀念。

白夫人这样憨厚沉闷的性格确实不适合在上层抛头露面,很容易得罪人,得罪多了为自己丈夫惹祸。

我所有的怒火都在这一刻被挑起来,这世上总有这么一种男人,什么本事都没有,骨子里软弱得像一只兔子,却在女人面前夸大海口,自以为什么无所不能,等出了事跑得连影儿都没有,就他妈活该千刀万剐了。

他闷笑出来,“只有我,我比这些食物更容易喂饱你。可以让你吃撑,撑到下不了床。”

柳小姐端着一杯牛奶从餐厅出来,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屏幕停在一部古装剧上,她盯着里面的人,嘴巴却在对我说,“昨晚你和艳艳吵了一通,是吗。”

男人笑着说差不多是这样。

沈烛尘有一丝迟疑将指尖停落在我领口,向下探了探,看到我因为痛苦而染上红痕的皮肤,他抿唇思索了两秒,将我抱起放置在他腿上背对司机和窗外,娴熟解开全部纽扣。

当男人这个看似复杂实则非常浅鄙的种类在我眼睛里犹如一张白纸一目了然,严汝筠的忽然出现让我措手不及。

妈的!吸毒!

他一口气喝掉半瓶,像喝水那样,应酬场上的都有点酒量,可像他这个位置,谁也不敢灌他的酒,不过能在枪林弹雨危机四伏中扬名省内,势必是铁骨铮铮的男人,枪子儿都不当回事,一点烈酒更不算什么。

在诱惑而残忍的红尘滚来滚去,我到底为了什么。

艳艳烫过手指,戳过下巴,这次又崴了脚,都是点鸡毛蒜皮的事儿,但她现在得宠,五爷稀罕她捧着她,掉根头发也是要命的心疼,就算心知肚明是女人争宠,他买账谁能说什么。

吴老板见自己被无视,舌头从门牙上舔过,他表情发狠哼了声,转身走入人群。

笼罩在夜幕下的东莞,被一团薄薄的雾气遮盖住,霓虹没有往常那样璀璨。

他脚还没有落下,一枚纽扣忽然从远处的半空射来,不偏不倚重重砸在他脚踝,正敲击在凸起的一块骨头上,男人捂着脚哀嚎,旁边几名正要上前解决的保镖一愣,这枚纽扣从远处射来,以斜向下的姿态,力道不但没有削弱,更穿过了层层人海没有误伤,可见使出纽扣的人腕力极强,而且动作精准,不是一般打打闹闹。

他眯着眼朝空气中吐了口烟雾,拍我屁股,“你先上楼。”

我没动弹,她拎着那些东西从里头出来,我这才发现门口抽烟的男人是等她的司机,司机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走到她面前接过,乔倩让他先走,她抱着双臂走过来,她比我高一些,也比我丰满,打扮得像个骚里骚气的贵妇,所以显得气势压我一头。

“薛小姐去哪里。”

薛朝瑰眼神非常狐疑凝视着楼口和那扇半开的房门,“怎么,我连随意看看的资格都没有吗,我想要怎样,还要向你报备?”

章晋笑着说,“薛小姐饿了,说了这么久难免口渴,不如您先喝杯热水,我去厨房催一催保姆上菜,您吃饱喝足,筠哥陪您去看戏,这不是非常美好的一天吗,何必闹得不愉快,这楼上也不是想去就去的。”

薛朝瑰不依不饶,“你让开,我上楼找我未来的丈夫,这有什么过错和冒昧,他虽然没有允许我来去自由,但也没有禁止我寸步不行。”

章晋脸上的笑容在薛朝瑰怎样劝诫都无济于事之下收敛为一抹严肃和郑重,“薛小姐刚才提及筠哥之前的女人,那我也不妨多说一句,您是否听得进去我不能决定。您引以为傲的家世,注定您和那些一夜露水的女人不同,您是未来妻子的人选,而她们也仅仅是一时兴起的发泄物品,倘若您愿意自降身价与她们相提并论,那您如何触碰筠哥的底线,都没有关系,大不了一拍两散,您不在乎,谁会替您计较呢。可如果您揣着成为严夫人的抱负,最好先懂得如何做一个聪明女人,掌控怎样适度放纵男人的私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薛老板那样强悍英武,想必虎父无犬女。筠哥最厌恶痛恨什么,除了天下男人都一致针对的背叛欺骗,就是不识趣和过分干预,您想长长久久,避免重蹈覆辙,最好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薛朝瑰垂下眼眸,她紧紧握住扶梯的手松了紧紧了又松,她和自己内心的冲动斗争良久,最终不得不低头妥协于再发展下去对她不利的境况,她声音内一瞬间充满了沧桑和惆怅,“你是在提点我,他的私人生活不是我百分百能掌控,即使以后我们会成为夫妻。”

章晋笑得温和,“夫妻之间,很难有一方绝对控制另一方,能够做到除非是极大的不平衡,而薛小姐以为可以压倒所有人的优渥家世,在筠哥这样优秀出色的男人面前,恐怕也不是那么高高在上了。”

薛朝瑰眼神仍旧在往二楼瞟,但已经放弃了那么强烈冲上来的念头,她迟疑很久后转过身,盯着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的章晋,“今天你拦住了我,避免了让汝筠厌烦我的不懂事,我记住你的好处。在他身边,除了宋铮舟,你应该是最有颜面的红人,对吗。”

章晋说为筠哥办事,筠哥给脸面就接着,不给也不抱怨。

薛朝瑰从自己手指取下一枚银色戒指,她似笑非笑递到他面前,“多谢你。”

章晋没有接,薛朝瑰各种威逼利诱,他最终勉为其难收下,他拿在手中的同一时刻,薛朝瑰和他擦身而过,往客厅走回,她用非常小的声音说,“良禽择木而栖,汝筠不会亏待你,我和他即将成为一体,他器重的人,我自然也十分欣赏。不如这样,我以后有什么想不通,你来为我透点消息,我这个人很清楚敌我,为我效劳势必不会出卖和亏待。”

薛朝瑰要招安他,让他成为自己的半个间谍,她深爱严汝筠一定不可能伤害他,她只想了解他的私人生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接触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章晋何其聪慧,他笑着打马虎眼,“能为筠哥办事是我的光彩和使命,薛小姐以后真成了严夫人,当然也是我的主子,在筠哥授意下,为您鞍前马后,以后您有什么需要,直接让筠哥吩咐我,我替您着手。”

薛朝瑰面无表情,她打量着面前这张无比油滑的男人脸,冷冷勾了勾唇。

严汝筠换了一身崭新的商务装,稳步从房间走出,我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背对墙壁注视楼下静坐的薛朝瑰,她端着一杯茶水喝,明显安分了许多,她所有的任性猖獗,在章晋的压制提点下柔软收敛了许多,她终于彻底顿悟严汝筠和其他男人的区别,那不单单是身份和资产的差距,她用与其他男人接触的方式来面对他,只能自讨苦吃。

严汝筠迈下最后一级台阶,脚步忽然顿住,他目光落在破碎的玉石,沉默眯了眯眼,旋即将视线上移到古董架,当他看到原先搁置鸳鸯枕的位置空空荡荡,维持的最后一丝容忍也荡然无存。

薛朝瑰看到他冰冷危险的脸色,她有些惊吓,小声喊了句汝筠。

后者只默然了片刻,便再次溢出一丝笑容,“怎么。”

与其被动质问,不如主动坦承,薛朝瑰指了指碎裂的玉石,她刚要解释,保姆端着汤羹从厨房走出,她一眼看到所有人站立包围的中间一地狼藉,她看清是什么后,惊呼着放下碗扑过去,“这是夫人最心爱的物品,怎么会碎?我放得很小心,不故意根本碰不掉!”

她完全忽略薛朝瑰对那声夫人的称呼而骤然铁青苍白的脸色,蹲下尽力补救,将每一片还能拼凑捡起的碎玉小心翼翼揣入掌心,严汝筠将视线收回,一边系着腕扣一边云淡风轻说,“东西不重要,碎了就碎了。”

薛朝瑰难堪僵硬的面容怔了怔,她从刚才的气愤和尴尬中回神,意识到他根本不在乎,立刻眉开眼笑,“我以为你要怪罪我。”

严汝筠笑着反问为什么会怪罪你。

她撒娇拉住他的手说因为我打碎了你的东西。

他嗯了声,“你打碎不是我的东西。”

薛朝瑰笑容一滞,严汝筠将自己的手从她掌心抽出,“朝瑰,我记得我给你讲过一个故事。”

她原本就极其牵强的笑容更加沉闷,她小心翼翼窥探他的脸色,发现他仍旧非常温和,没有半点要发怒的征兆,她大着胆子说只是一对玉质廉价的枕头,失手摔碎又不是故意,你还真的要怪我吗。

严汝筠盯着她一言不发,他对她失手的辩解非常怀疑,她被看得心虚,干脆扑入他怀中告诉他自己很害怕这样的目光,她不要他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