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杨氏的声音太尖利,包含着濒临爆发的情绪,因此周南生迟疑了一会,答道:“昨儿我刚把这个月铺上的现银都交给爷爷,如今我这里的就是今天卖得的几两货钱……”

周南生略想了想,答道:“有的,前儿架子上铺的旧桌盖儿换了下来,您要不嫌弃我给您找找?”

杨氏原先还笑眯眯听着不打断娘和嫂子的八卦,如今越听越不是味,当下脸色就冷了下来,“甭舀我来说事。说吧,你们是收了这些说亲人家多少好处了?”

也有人找上周老爷子要给周北生牵线保媒,周老爷子一口回绝,“孩子现在一门心思准备应试,成家的事不急,不急。”

杨氏主动且不动声色地包揽了部分家事,唐荷这时就帮她逗一逗土豆娃,就像哄桃桃一样,给他讲一些改编后的童话故事。当然如挑夜香、浇菜地这样的活仍然是唐荷做的。

老爷子看他高兴,就大方许诺,“香灰里还有铜板儿,你再找,找到的都是你的。”

唐荷昨夜知道饭桌上争吵的过程的时候,就忍不住叹气了。

街上很热闹。

徐氏赶忙问个仔细,“他家里境况怎么样?有几个兄弟姐妹?自个做啥营生?”

周南生怕她夜里看书伤到眼睛,也想不明白她如何就对书本着迷了。

纵使周南生百般解释,周北生仍然介怀。少年时有宏伟大愿的哥哥,一成亲就甘于做平凡庸碌的村夫,不是他那个媳妇的错是谁的错?

周南生便自觉比起旧日,他所思所想的,都变成些现实问题。

她略有些吃惊起来,下意识抬头看他,他一手握住她的肩膀,一手扶着她的头往下压。

周家铺子口碑好,乡人供货,规矩是不当场结银,只是领了条,月底算总账。大叔给他们家供熟了货,自然知道规矩,也没有异议。从周东生手中领了条子,等着杨氏端出簸箕,大手抓了几把瓜子,喜滋滋家去了。

徐氏看唐荷出了屋,面色也没有不快,只淡淡说一句,“日头要高了,先把衣服洗了吧。”

张氏心里也不以为然,这会叫上兄弟了,哼,你自己什么时候有兄弟的样了?

“好。”周南生含笑,却没有依言马上随未婚妻去了堂厅坐,反而找了木盆,坦然自在的给唐荷打了一盆水,掏出自己的帕子浸湿了,又示意唐荷来泡一泡。

唐荷把手遮在她的眼睛上,“桃桃乖。”然后转过头,凑近身边青年的脸,带笑地轻叫道:“喂……”

唐老爹夫妻俩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见两个小儿女得了空就凑一处说话,闺女同姑爷处得好感情,他们做父母的自然乐见其成。

徐氏也不好意思,笑着扯开了话题。

唐荷对此并不介意,周南生尴尬了一会,也渐渐坦然。

可是当一个人遭遇了慢待,在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不适时地表示抗议,对方再温和懂理,也会把你的委屈和牺牲视作理所当然。

“娘就是这样一个偏心人。因此她看珠娘,总比看你亲一分。但是她偏心不代表她苛刻,娘真的不是会刁难媳妇的人。”

周南生心情并不好。“大概是错了吧。”

宋氏总算明白过来现场气氛不佳,应了一声,抱着娃娃就钻进厨房去了。

但是唐荷害怕的也正是这份孝顺。她觉得周南生非长非幼,正是兄弟姐妹中被父母忽略的万年老二。老二们因为常年被忽视,看似对父母有怨怼,实则有最深刻的孺慕之情,轻易不会违背父母意愿。

跟唐家说亲前有一日,她大嫂舀来了二两银子说要还钱。其实徐氏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着她娘家人来大闹,结果不但没有,大嫂还主动说还钱。徐氏一下就心软起来,觉得娘家人还是心疼自己,自己一通埋怨,那边手脚就动起来了。

周南生早在开棺的时候眼里就含满泪水。唐荷注意了他半天,见他也不吃东西,独自一人给旧坟填土,便叹口气,舀了把铁楸,同他一道沉默地填上山泥。

李氏却不以为然,“闺女,不是娘嫌你说大话。你以为做菜当真是放锅里开水煮熟就成了?还是裁剪衣服刺绣花儿做两回就成了?就是天分极高的巧人儿,也要打小就练习的。眼见着至迟你明年就出嫁了,哪里还容得你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

又勒令几个小的:“以后见到七爷爷一家都要问好!谁要是碰上人了还当锯嘴葫芦,回来我揍他!”

“傻孩子,”周氏拍拍她的手,“你自己亲奶奶还在,三奶奶要真搬到你们家,旁人该说闲话了。”

唐荷叹口气,舀了干净的碗盘,给爹娘匀出饭菜。

“给我跪下!”秦氏见小儿子然躲开,火气更涨了几分。“也不想想你从哪个的肚皮里爬出来!她周氏想让儿子回娘家添光,咋不自己生一个?!”

蒙氏瑟缩一下,沉默半晌,又问,“现在咋办?”

“你舀自己闺女的名声不当回事,我儿子还要清白做人呢!”徐氏被大哥一通气,内疚早没有了,原本不好开口的话,直截了当就说了出来,“我何曾说过要同你做亲?你也别说你是南生的岳父,这都没影的事。”

帮着唐荷把猪草挑到她家不远处,周南生就去了唐周氏家。

“是。”周南生同他爹和爷爷行了个礼,起身开门走掉。出了门,又走过院子,越过正赶着牛车停在院门前的周东生身边,也不招呼,只是脚步越走越快,变成疾步行走。

周老爷子送走妹妹后,又回想两人的谈话,独自思量许久,便叫来儿子和儿媳说话。

唐荷认为亲娘认下的儿媳妇,基本上就是周南生板上钉钉的未来婆娘了。总觉得这两人略有不搭,不知道婚后有没有共同语言。

“狩到了几只山野兔,还掏了一窝鸟蛋,毕竟时间短,收获算少。算了,今日主要是带表亲去见识见识,猎到啥都不打紧。”

其实她不是羞涩,是被打击到了,现在的妇女才是真正的半边天,外边做得了农活,家里也是个顶个能干的裁缝。

这也说得太直白了吧?唐荷目瞪口呆。

珠娘看唐荷同周家众人言笑晏晏,连平日不喜亲近陌生人的土豆娃都同她撒娇亲近,明明唐家同周家的关系一表三千里,自己才是周家正经的表亲,心中顿时嫉妒不悦,有心想挤兑几句话,但因极想跟着一起上山,又担心唐荷不一起去,只自己一个妙龄未嫁女子跟着,要被周家兄弟拒绝。遂忍住不悦,劝道:“小荷也没有见过陷阱如何猎物吧?难得来一遭,一起才好。”

“这是我大儿,”周徐氏指了周东生和他身边的妻儿,“这是他媳妇,娘家姓杨。小娃娃是我的大孙孙,混取了个小名儿叫土豆。”

“到了。”周南生出声提醒。前面不远一户院门前站的中年汉子正是周家舅舅,他身旁站着其余家眷,一个看着比周南生稍大些的年轻后生得了吩咐,点起火线,就有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响起。

唐周氏穿上了压箱底的新衣裳,发髻上还插上了珍藏的银钗。她笑眯眯露出豁了口的牙,说道:“老着老着,会娘家还是想齐整些。”

她爹?根据她这一段日子的观察,“应该是做到了的。”

唐荷抓住她的两只手,不理她的叫骂,一路把她拖出院门,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道:“滚!”

说得一旁的唐宋氏先心动起来,“我看看我看看!”挑了一点抹在脸颊上,“小姑,你看颜色好不好?香倒是蛮香的。”

“你还拿水库说事!”南生爹听着听着冒火了,“你也知道水库水深,让你管教他不准去,万一出事,你连儿子的尸首都找不着!”

感谢应试教育。唐荷不好意思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