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掸了掸肩上尘土,整个在河坝劳务身上没有干净的,去巡抚府总不能过于腌臜,他正欲回住处换身干净衣裳,后头士兵匆忙追上来道:“傅将军,今儿个陆捕头又来堵您了,底下人没让她来里边,您看如何处置?”

现下无了顾忌,莺时便侧身打开门把人迎了进去,转过梅兰竹菊屏风便见薛纷纷面如菜色,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眼睛半开半阖地觑着来人。辅一开始竟没反应过来,顿了半响才明白这是个姑娘,强撑着坐起倚在床头,“你怎么没跟我大哥在一起?”

原来大哥不是不开窍,而是早就藏了这么个宝贝。

正堂里一名男子穿漆黑暗纹缂丝直裰负手立于八仙桌前,观望墙上竹韵长青壁画,听闻庭院动静,侧身从容不迫地看来。他展眉一笑,沉稳和煦,“纷纷。”

她这才放心,盯着傅容霍地在他嘴角落了一吻,弯起眸子好似偷腥的猫,“将军最好。”

“下人说你去了法音寺,到那儿做什么?”傅容起身为她擦拭干净,又将中衣短衫一件件地替她穿上。手边干净衣裳还未来得及换上,他正欲穿衣,被薛纷纷抬手制住,“怎么?”

薛纷纷有模有样地跟着回了个礼,在他对面竹簟盘膝而坐,将手中竹签递了过去,“还请方丈为我解惑。”

白天出去还好好的,晚上回来就负了伤。况且伤口一看就没好好包扎,当自己是铁打的么?

一把将她提到跟前面对面,“这么想要孩子?”

薛纷纷不明所以地乜她,究竟是何时如此为难?

这会儿他只想着回屋休息,哪有工夫应付这些个问题,“好。”

饶是如此傅容仍旧意会,自打回来后头一次笑出声,将薛纷纷从马背上提起侧坐在怀里,一手握缰绳一手搂住她身子,明显放慢了度转入主街道,往道路中央的香翁糕点铺走去。

从未被人如此碰触过,强烈的刺激袭来,薛纷纷倒回床褥上,咬着手背尖细难耐地轻哼。

说罢还着重看了眼季夏,季夏浑身一抖,颤颤巍巍地跟着几个丫鬟退下。

“不敢不敢。”到底是常年在御前当值的,看人脸色工夫一流,旋即赔笑道,“夫人来租马,是打算出远门?”

此话让薛纷纷一愣,面露困惑,她下意识看向傅容。

没曾想傅容一笑,“脚洗好了,夫人是否该褒奖我些什么?”

正堂里迎来下人接过油纸伞,一个丫鬟见到傅容掩唇惊叫了声:“将军怎么湿得如此厉害?”

“将军是要出去?”她抿唇找话题,企图打破尴尬光景。

她绝口不提遇到皇上一事,盖因皇上给她感觉不甚明朗,亦且跟莺时说了也没用处。身上全是鹦鹉羽粉,她回屋换了身干净衣裳,鹦鹉笼子挂在木架悬钩上,莺时正在给它添水和食物。

既然旁人愿意夸她,薛纷纷再推脱也说不过去,只好抿了一口茶佯装镇定,眼睫毛垂得低低的遮住了秋水眸子,“皇上若是想喝,我下回再做了便让人给您送去。”

傅容接过后并不急着吃,而是一本正经道:“什么你家我家,将军府便是你日后的家。”

当晚傅容回来时薛纷纷特意观察了他反应,饭桌上不住地往他身上瞟,见他举箸夹菜,举手投足之间都十分镇定平常,免不了在心里唾弃自己几分,怎么就信了莺时的话。

傅容不再相逼,起身穿好鞋袜拍了拍薛纷纷的头顶,“眼下尚早,你再睡会儿。”

她倒是跟这事杠上了,三句话兜不出这个圈子,傅容只得跟她坦诚:“我今日刚回府,便有丫鬟来寻说你在闹事,这才去的绘了院。”

“小姐方才那样气将军,跟拆了将军府有何差别?”莺时替她愁苦焦急,跺了跺脚问道,“小姐怎么能同将军那般说话呢?”

傅容笑,“嫌我年纪大?”

薛纷纷哦了一声,坐下淡淡道:“母亲呢?”

“胡言乱语!”傅容正色,训斥道:“此话日后万不可再说。”

说着就要将那把金仆姑好箭折在手中,薛纷纷虽然对此不懂,也能看出它极其珍贵,当即上前阻拦,“你说就说,干嘛还要毁了它?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让我原谅你吗,我又不是那样不通情达理的人,你当初要是这样跟我解释不就好了,非要憋上一个月才说的出来吗?”

历时十来天总算抵达永安城,傅容归家心切,却因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得已只能先把何清晏打点好。遂先到了军卫,把他交给副将杨书勤处理:“给这小子随意安插个职务,需要体力的最好,不必手下留情。”

尖细嗓音听得薛纷纷极不舒服,忍不住偏头看去,恰好对方也向她看来。两人目光相撞,薛纷纷匆忙别开,倒是后者一脸惊愕诧异,旋即目露惊喜,“这,这位姑娘……”

傅容回来时她睡意正酣,身上盖着蝴蝶穿花毛毯,模样恬静安然,原本焦虑烦躁心情在看到她后竟有所好转。

“……”傅容转眸对上她视线,浓眉微蹙了蹙,思忖该如何向她解释。

正好薛纷纷决定提前离去,傅容对此并无异议。

端的是用哄小孩子的口气。

与此同时,另有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薛纷纷本欲走回内室,闻声只得停下,不情不愿地转了脚步到他跟前,“将军有事?”

薛锦意把食盘方才一旁红木桌几上,不答反问:“为何躲着我?”

薛纷纷到底是黄花姑娘,当即脸上一热,“二姐说这话好不正经。”

季夏子春面面相觑,几人无法,只得一条条街寻下去。

这会儿心急,竟然忘了怕他:“小姐刚上船便觉得头晕,这会儿身子难受得不得了,正在甲板上歇着呢。”

临走了还称赞了声这茶委实不错。

都说人生病了是最脆弱的,她昨日生病了分外想家,便早早地吩咐了饭饭今天早点,一坐下来便觉得整个人心情都好了。然而往旁边睇去,傅容却是极不习惯的,季夏给他盛的一碗粥动也没动过,显然吃不习惯。

竟然连“夫人”这个掩人耳目的称谓都懒得用了,可见是真的引起了重视。

晚饭都是和傅容一起用的,平常她都会挑喜欢的菜介绍给他,甚至夹到他碗里笑眯眯地询问他好不好吃,现下却是各用各的膳食,从头到尾薛纷纷都没跟他说一句话。

目送大将军愤然离去的身影,莺时一脸担忧,“小姐,您方才怎么不把实情跟将军说呢?”

薛纷纷张开两臂抱着有她半人高的薄被,困顿不堪地打了个哈欠,脸就势埋在被子上面,闷闷声音从底下传来:“你不就是想撮合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