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晨曦微露,薛纷纷被粗壮手臂咯得难受,蹙了蹙眉嘤咛一声,缓缓睁开双目。

谢氏眼里黯淡,实话实说:“是李府送给老夫人的珍贵蓝鱼,那日恰逢宝婵也在场,便向老夫人提了一嘴,没想到老夫人今日当真送去给夫人了。”

薛纷纷撂下银筷,啪地盖在青白釉碗上,“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对谢氏动手,更不会与她有过多来往,将军大可放宽心。”

她自称一会儿一个样,显然极不习惯并且生疏,纪修笑笑,并未揭穿,反而大有与她话家常的意思,“你同他们相处的不好?”顿了顿又道,“薛夫人是嫁来做续弦的,想想实在委屈了你,你从粤东远嫁永安,不知一切可过的习惯?”

傅容收回欲把她扶稳的手,扬眉哦了一声,静候下文。

他不说话,薛纷纷自然不肯开口,少顷还是那个厨子解的围,“回皇上,这位夫人是凌妃今日邀请来的,方才那道烤小猪也是出自她手,手艺竟比御膳房的厨子还要精湛娴熟。小人不敢邀功,这才向您说明实话。”

薛纷纷侧头佯装浑不在意,“你怕我误伤别人,结果还不是把我的手弄伤了。我才不喜欢呢,日后你的东西我都不会碰了。”

那日误伤她委实不对,而她竟然缄口不言,隔日就不见了踪影,想来在心中记了他狠狠一笔。平南王妃说的不错,果真被人娇惯坏了,欠收拾。

“小姐点这么多,万一吃不完怎么办?”莺时说着数了数荷包银两,一脸愁苦。

被人撞见如此窘迫一幕,何清晏从脖颈一路通红到耳后,“是家父带人来寻在下回去。”

傅容不动声色地睇了她一眼,“夫人嫌我身体不好?”

傅容自然能体会她这种心情,“夫人大可不必说此话,纷纷懂事识大体,又聪明伶俐,是个不可多得好姑娘,傅容定会好好待她。”

薛纷纷被问得哑口无言,她如今是嫁了人的,凡事都得听从面前这人意见,哪怕是回了粤东,依旧不能随性忤逆。当即心酸苦楚涌上心头,直觉得命运悲苦,愈对傅容怨恨起来,不满地冷哼一声拾起脚下兔儿灯,“我要回去了,不管你。你自己走吧,最好寻不到路了被人卖去当叫花子。”

“还记得我脸上这疤痕怎么来的吗?”见她又要走,薛锦意低叹一声,“彼时为了救你出来,我这只眼睛险些毁了,事后想来,若真瞎了倒也值当,起码你会因此记我一辈子。”

说了几次不见她改,薛锦意便只得放弃,后来甚至会一同跟她开起玩笑:“我的纷纷欢迎吗?”

薛锦意站在菱花门旁,目光落在她略带僵硬抗拒的小脸上,浅淡笑道:“是母亲命我过来给你送药的,并让我看着你把药喝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薛纷纷逃避无门,只得朝身后绽开一笑,“六哥。”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福船在码头只停靠一个时辰,约莫大半时辰过去后,饭饭和船上乘客纷纷回来,唯独不见傅容和大副的身影。又过了一刻钟,却见后者只身一人上船,身后空无一人。

薛纷纷禁不住趴在船舷上干呕。

纪修嘴角翘起弧度,两双乌瞳深不见底,眉峰舒展,“起来吧,朕又没说你什么。”顿了顿,话头一转,“听说前日将军跟夫人起了争执,南方那儿养的姑娘都娇俏水灵,傅将军应该温柔对待才是,万不可把在军营里的匪气带到家里来。”

薛纷纷睡饱了回笼觉,神清气爽,步伐松快地转过屏风。

期间傅容一直耐心地候在一旁,待确认她再无大碍后便让莺时等人退了下去,坐在床沿拿过她莹润细腕,手上已经恢复热度,不似方才那般冰冷了。

薛纷纷坐在芭蕉树下短榻上,从子春手上接过药碗,此时药汁的温度刚好,她瘪瘪嘴微拢起眉头,竟然一口气喝了下去。

分明什么都问清楚,这会儿还要装模作样地问她。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薛纷纷不满地睨她一眼,“我自然知道会冷,这不是才想早早睡觉吗?”

春华是原本在御雪庭正室伺候的下人,薛纷纷见她手脚伶俐,便差她去看管芭蕉树了。

“看不出来小姐这样有本事,把那谢氏气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季夏一面叹服一面布置早饭,出了一口恶气别提心情多舒畅。

薛纷纷平时看着精明,关键时刻转不过弯来,“雪霏是谁?”

“被谁拿走了?”薛纷纷脚步一转就往外走,“人呢,我去问问他。”

对方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她上下将人打量个透彻,得出此人身材不错的结论。“你也是来参加老爷寿辰的吗?”

“是您一年前收复的那座城邑……”杨书勤娓娓道来。

“小姐稍等,我去一侧小厨房看看。”饭饭咬咬牙,打了声招呼往外走去。好在将军府里对丫鬟没什么限制,她才一路顺畅。

平南王府在粤东,距离永安城有四千多里,婚车最快也得走上半个月。

薛纷纷往身上随意套了件藕色对襟薄衫,顾不得头半干便往一旁书房走去。大抵是在将军府闷的够久了,一次出去的机会便能欢喜雀跃许久。

书房内燃着白瓷灯,烛光氤氲昏黄,薛纷纷抬手叩了叩门,便见门从内打开一条细缝,竟然没关。

她小心推开门往里觑了觑,便见傅容坐在翘头案后,面无表情地盯着桌上展开的羊皮底图,手边是几本翻乱的兵书谋略,显然没有听到她方才的敲门声。薛纷纷迈过门槛走进房中,才踱了两步,便对上傅容扫视来的目光。

她定在原地踟蹰须臾,“我方才敲了门的。”

傅容抬手揉了揉酸疼脖颈,末了朝她招手,“过来。”

薛纷纷没多想地小步走上前去,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将军这么晚还不打算休息吗?”

“仍旧有些事情没弄清楚。”傅容简略解释道,旋即一笑,“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薛纷纷瞟了眼他桌上东西,忽然有些气馁,“算了,将军这么忙,一定没工夫管我的。”

傅容一肃,“说。”

“不就是快到端午节了嘛,你上回答应了要带我出去的。”薛纷纷瘪嘴,最受不得傅容板起脸的模样,让她霎时便气势弱了几分。“从粤东回来都多久了,将军只字不提,难道那回是随口应付我的不成?”

竟是为了这事,她不说傅容确实就快忘了,只因近来边关又生事端,皇帝对此一拖再拖。虽有卿云去指导萧世盛,但是据闻那萧世盛不服管教,好几次一意孤行,气得傅容如今一见萧家的人便浑身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