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见谢氏嗫喏,哑口无言,答非所问:“宝婵不知,不知夫人如此厌恶金鱼……”

他确实不愿意告诉薛纷纷,只因心中觉得这事不堪,更加没有告诉她的必要,反而有几分画蛇添足的意味。

纪修显然不信,视线落在她身上肆无忌惮,“薛夫人心里可怪朕?”

傅容被她噎得“你”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末了并起两指弹了弹她的额头,“不愿意。”

他表现的急切了些,薛纷纷强忍住往后退的念头,脑力飞快转动,“民女姓李,祖父在武英殿担任大学士。”

“正好我后日也要去宫里一趟,若是觉得乏味了就先请辞离开,我在外面等你。”傅容揉了揉她额前碎,不放心叮嘱道。

临行那日何巡抚拉着他念叨了许久,大抵对薛纷纷提前离开一事心有愧疚,一个劲儿地说招待不周,又感谢傅容替他解决了一大难事。

薛纷纷听着来了兴趣,便跟她一道前往。酒楼名为第一料,牌匾题字辉宏大气,一进入大堂果然客满,甚至还有许多在外等候的宾客。莺时跟店里伙计沟通片刻,又塞了不少银子,对方才肯答应给她另备一张新桌子。

屋内傅容跟着出来,站在她身后循着往楼下看去,目光落在何巡抚身上时微顿了顿,再看向那个一身单薄瘦弱的少年,若有所思。

薛纷纷拿起咬了一口,糯米加上莲子杏仁等八味,甜香适中,不知不觉已将整个吞入腹中。

“有劳您费心了。”傅容与她话别,目送后者远去。

虽说是在自己家中,但却更要多加注意,难免人多口杂。譬如方才那事若是教有心人看去,指不定会因此大做文章,添油加醋,届时无论对平南王府或是她的名声都不好。

她七岁那年被人劫持过,被歹人掳去了山后面的一间破旧房屋里,那几天对于薛纷纷来说是噩梦一般的经历,在她濒临崩溃边缘时是薛锦意将她救了出来。天光骤亮,十几岁的少年洒然裙裾,逆着曦光出现在她眼前,从此便在她心扉开了一扇牖窗。

薛纷纷弯腰将地上的纸片捡起来一点不剩地重新放在他手上,“六哥惹我生气了,我也要让你不高兴。这些纸你拿回去拼吧,拼完了再来找我。”

奈何不能反驳,她话哽在嗓子眼儿,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一转身走进了内室。

曾二十年前,薛谦之名在大越如雷贯耳,平定藩王叛乱,身先士卒,是大越的英雄。即便现下定居粤东,仍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朝廷边关之事了若指掌,是以对傅容更有了几分惜才之感。

大副摸了摸后脑勺亦是一脸疑惑,“你说傅兄弟?方才我两人在路上,行至一家酒楼后便不见他的踪影,我还以为他先一步回船上了呢。”

薛纷纷接来喝了一口,仍旧不见好,说话有气无力,“我浑身都不对劲……这是晕船吗?”

傅容重新坐回椅子上,虽然不太赞同他那番理论,但却不能驳了他的面子,“皇上说的有道理。”

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差一点鼻子就能翘到天上去,偏生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傅容伸展了下双腿,眼里不由自主浮上浅淡揶揄,“是,我在向你道歉。”

语气和缓客气,神情恹恹,竟让人觉得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说着还观察了薛纷纷的颜色,除了嘴唇略微泛白外,其他并无异样。

今天饭饭身子不舒服,薛纷纷允了她一天假,午饭是让府里厨子准备的。命春华点菜之前,莺时特意跟她说了一遍小姐忌讳,偏偏这丫鬟不听,不知是心高气傲还是存心不服,依然让人做了一道鱼汤上来。

况且她白天睡了那么长时间,又不是冬眠……这也太能睡了!

子春咬了咬牙,那些话连她听了都觉得不忿,搁在小姐这肯定更加过分,是以便换了委婉口气:“她说您年纪小,管不住将军府里上百口人……哎呀都是些不中听的话,您又何苦知道呢!”

“倒也不是。”她叫莺时又添了一杯茶,顺道给谢氏也重新添满,心疼归心疼,面子功夫总是要做的,不能让人出门就说平南王女儿真小气。她拿锦帕沾了沾嘴角,欲言又止的模样做了十足十:“是我昨晚身子不舒服,我怕伺候不周,就劝说将军去你房里,没想到他竟然宁愿待在书房都不……”

季夏在下面轻扯了扯她的裙襕,薛纷纷如醍醐灌顶,倏忽醒悟过来。

这话怎么听都不太对劲,傅容目光落在她迎向莺时的身影上,无可奈何地低笑出声。

彼时拜堂莺时就在薛纷纷左右,自然见过姑爷长相,在傅容出现的那一霎,她就默默地退在一旁了。方才两人相互对望都不说话,她还暗自捏了把汗,以为小姐要给姑爷难堪,没想到小姐语出惊人!

杨书勤虽鲁莽,但基本眼力见儿还是有的。他见傅容出来,别的不说,先问了一句:“夫人她……”

院里唯一的景致便是西南角的小池塘,水中置着太湖石。太湖石经过长年累月的冲激腐蚀,表面早已千疮百孔,却仿若精雕细琢,玲珑剔透。

“年纪大点算什么,关键是身量巨大,虎背熊腰,吓都吓死人了!”

傅容微微一顿,转了话题,“若猜想当真如此,你欲如何处置谢氏?”

薛纷纷果真被他转移注意,诡谲狡黠一笑,露出一口细细白牙,“剥皮抽筋削骨毁容,将军觉得哪样合适?”

知她是玩笑话,傅容只道:“好狠毒的心肠。”

薛纷纷自觉十分满意,忙唤了莺时来准备更衣洗漱,全然没察觉傅容今日待她比平常多了几分耐心。

期间傅容又去了府里管家那一趟,约莫巳时才回御雪庭,迈入正室时谢氏已经到来,规规矩矩地坐在下方八仙椅上,一脸惶恐惴惴不安,端的是个小媳妇样,频频抬眼看薛纷纷。然而薛纷纷正端着墨彩绘山水小盖钟品茶,洞庭君山茶香味醇厚,她滋滋有味地啜了一口,把谢氏晾在一旁理也不理。

谢宝婵绞了绞手中锦帕,偏头正好觑见门口傅容身影,登时站起来惊喜道:“将军……”

傅容颔从她身侧走过,在薛纷纷身旁坐下,待丫鬟上来添茶时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规整的纸张,递给丫鬟让她转交谢氏,“这是五年前杜氏临走时交给我的卖身契,如今我把它还给你。”

听闻此言,谢氏甚至没有拿稳那一纸契书,难以置信地睁大眼问道:“将军,将军这是何意?”

“管家已经为你找好了另一门好人家,听闻对方老实勤恳,你嫁过去定不会受了委屈。”傅容如是道,抬眼看她,“先前的五年我当你一时糊涂,莫非谢氏打算后半辈子时光都耗费在我将军府?”

谢宝婵颤着手捡起契书,眼圈一红,“宝婵不信……将军竟待我如此狠心,可是宝婵做错了什么……可是昨日无意间惹怒了夫人,若真是如此,宝婵日后定当小心谨慎,对夫人恭恭敬敬,还请将军不要把宝婵改嫁他人……”

一直不置一词的薛纷纷搁下盖钟,定定看着她忽而笑道:“当真是无意间吗?先夫人养了一帮好下人,各个都站在她那边,不把我放在眼里,连她身旁的一个陪嫁丫鬟都比我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