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看了一会儿,薛纷纷情不自禁想摸摸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手在半空顿住,又收回来在坐褥上挠了挠。手痒是病,得治。

傅容察觉她话中意思,略一蹙眉,“纷纷可是同您说了归期?”

言罢略一思忖,竟然举起袖子在她唇上擦了两下,蓝罗衣料虽不粗糙,但焉能与人肌肤相比?薛纷纷被摩擦得唇瓣既疼又不舒服,挣扎着要从他手底下逃脱,“傅容你干什么呢!”

怀中陡然落空,薛锦意顿了顿,旋即垂眸一笑,“我疯不疯,纷纷不是最清楚吗?”

医册?傅容耐人寻味的目光落在薛锦意身上,这位王府六公子竟然会医术?

薛锦意示意她起来,“纷纷呢?”

平南王年轻时峥嵘一生,与他定有许多共同话题,难怪一见如故。

薛纷纷忍不住称赞,“你这名字寓意真好。”

然而船才行了半个时辰,薛纷纷便觉得不对劲了,爬在床上一动不愿意动,精气神儿都蔫蔫的,只觉头晕目眩,胸口积郁。

傅容喝不惯这种味道的茶,先前薛纷纷拿给他尝时被他敷衍过去了,现下只是浅尝了口便放下茶杯。“这是小夫人的意思,她头脑里尽是些古怪的东西,让皇上见笑了。”

想不到这小丫头气量跟体型成正比,小得让傅容可气可笑,“昨日是我冲动了,没查清事实冤枉了你。”

经过莺时的巧手,半刻钟后薛纷纷终于能动了,只手脚尚有些乏力虚浮,连喝药都得要人喂。她半躺在床上捧着雕漆手炉,乖巧地喝完了一碗药,一抬头傅容还在床头站着,面色复杂严肃。

薛纷纷只好顿住脚步,“我的。”

桌上饭食尚未来得及撤下,泰半碟子里她只吃了一两口,唯有一碗小云吞吃得干干净净。见将军脸色阴郁,原本要收拾桌子的丫鬟踟蹰不前,直到傅容挥手示意她们都先下去。

薛纷纷两手捂着脖子,对这身装扮十分不满意,“大半夜穿这么麻烦做什么?冷死了,我要去睡觉。”

绸被里薛纷纷尚未睡醒,被人扰了好眠自然极不高兴,露出个乱糟糟的小脑袋,瓮声瓮气:“什么事,没看到我在睡觉吗?”

“这……”薛纷纷左右为难,“你当真想知道?”

傅容一时分不清是喜是忧,“你喊老爷子什么?”

她一番话将傅容唬得一愣,少顷自嘲道:“你说得对。”

薛纷纷正专心致志地吃芙蓉豆腐,她跟几个丫鬟平日里关系处的好,之间没什么顾忌,特意递了一勺到莺时嘴边,笑眯眯地做出邀功模样:“我的好莺时也吃。”

刚刚看到的一丝明亮又瞬间被笼罩,薛纷纷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相貌,傅容已经二话不说地放下玉如意,走出卧房了。

饭饭仍不甘心地挣扎:“可是这也……”

薛纷纷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几个小姐妹在她耳边说的话:

他下意识放轻动作,奈何薛纷纷睡眠浅,缓缓睁开眼看了看他,显然尚未完全清醒。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半眯着困钝地问:“什么时辰了?”

傅容在她身旁绣墩上坐下,“未时刚过。”

这么说来她足足睡了一个时辰,薛纷纷朦胧地嗯了一声,“将军跟巡抚大人的事办完了吗?”

“还没有。”提起这个傅容便觉头疼,往后倚在翘头案上,“明日我要跟何巡抚去军卫一趟,你可以去府外逛一逛,不要走的太远便好。”

薛纷纷注意力却完全被另一处吸引,“巡抚大人姓何?”

傅容颔,似是料到她心中所想,“便是你昨日帮助之人的生父。”

她仍旧不解,“既然是父子,为何一个要逃一个要追呢?我看何公子乖巧听话,不像是会惹事的人。”

乖巧听话被她拿来形容男子,实在是……

傅容好笑地翘起唇角,“何巡抚好斗,只得何岁丰一个儿子,奈何他承了母亲脾性,不喜舞刀弄枪,只爱笔墨纸砚。正因为如此两人才时常闹分歧,据闻何公子离家出走成了家常便饭。”

难怪上回在福船上,何清晏提起家父便一副苦涩为难的模样,薛纷纷了然颔。

傅容似乎想起一事又道:“明日去军卫何巡抚会带着何岁丰一起,你若是有兴趣,也可以一同前往。”

薛纷纷原本意兴阑珊的眸子陡然熠熠,“真的吗?”

傅容手肘支在条案上,觑着她一笑,“不许闹事,老实听话。”

这点要求她自认还能做到,是以连连保证没问题,就差没竖起三根手指头来,“凡事都听容容吩咐。”

傅容起身在她脑门上敲了敲,“滑头!”

军卫是管理士兵之处,统共有士兵千余人。傅容本不打算带薛纷纷来此处,然而近来苏州府四周又不太平,难保她出门不会遇上麻烦,与其担忧不如放在身边,还可以时刻看着。

其中何清晏见到她可谓惊讶不小,又因为被人看到如此跌份儿的一幕,一直到了军卫都没有同薛纷纷说一句话,连目光无意间扫向她都立即匆匆调开。反而薛纷纷态度大方,走到他身旁安慰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看开些,总能跟令尊意见达成一致的。”

何清晏这才对上她视线,正欲张口道谢,眼睛却落在她挽起的髻上,张口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你……”

他下意识去看走在前头的傅容,又把目光转向她,终是明白了过来。“原来你们竟是……”

转念一想那日船上一事,他居然对傅容称呼“令嫒”,登时困窘难堪,忙向薛纷纷赔不是。

薛纷纷嬉笑,她倒是无所谓,不过前头那人的一颗老心脏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

“你不该向我道歉,该像傅容说才是。”她故意揶揄,添油加醋,“你知道他为什么从头到尾不跟你说话吗?因为他还对那事耿耿于怀。”

这话纯属薛纷纷瞎扯,傅容与何巡抚走在前头,观察周围士兵皆懒散懈怠,且细看之下现他们行动迟缓不便。傅容蹙眉沉思,提出要去武库一看,何巡抚自然没二话地应下。

薛纷纷与何清晏二人落在后面,因着那处不方便他俩进入,是以只留在外头等候。

军卫处处有士兵走动,靶场有人在练习射箭弓弩,正午太阳炎热,薛纷纷手搭凉亭眺望远处,寻了个浓荫蓊郁之处遮凉。

何清晏显然对此处并无一点兴趣,怀里揣着一本易经,已经倚着树干津津有味读了起来。

她等了片刻才见傅容从里面出来,面色并不太好,沉郁阴鸷,手中持一把十字弩,步伐生风地朝这边走来。

薛纷纷从树下跳出来拦住他去路,“你要去哪?”

傅容垂眸看了看她,手掌拍了拍她肩膀,“在这等我一会儿。”

身后跟着的何巡抚也是一脸怒容,把何清晏揪出来直骂“孽畜”,“你也一道跟去!”

何清晏不明所以地被带着往靶场走,留下薛纷纷一人莫名其妙地立在树下,望着几人背影,少顷将傅容的话抛之脑后,一溜烟跟了过去。

到靶场时四周已经围满了人,只见远处靶子上绑着一名头戴红巾,穿裲裆袄裤的士兵,此时已经被吓得面无血色,浑身瑟瑟抖。

傅容立在百步之外,十字弩横于臂前,神色威严肃穆,冷冽果决目光对准前方士兵,周身肃杀之气竟教人不敢靠近。

原来是这位士兵是富家子弟,不服管教,因惧怕兵器弓弩一类利器,便以武器军衣不精为由,甚至连靶场训练也从不参与。这种松散的态度,难怪傅容如此生气,当即便命人把他绑在了靶子上。

他的身份虽未明说,但看巡抚态度大约能猜到是永安城来的大人物,是以均不敢得罪,唯有照做。旁人还以为他要射杀士兵,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更枉论上前阻拦。

便见傅容校准目标后,扣下悬刀,十数支箭矢脱离箭槽飞弹出,他手臂有力,沉着冷静地稍微改了方向。百步外士兵浑身软绵无力,脸色白视死如归,数道箭矢沿着他脸颊而过,稳稳地落在身后靶子上,竟然贴着他射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