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薛纷纷扭头便往屋里走,不多时重新出来将一团白花花的纸屑塞在他手里,“给你!”

莺时不明所以,刚回平南王府时小姐还欢喜的不得了,不过才两个时辰不到,怎的就开始闹情绪了?她向季夏使了眼色,季夏心领神会地一颔退出房间,正要去招呼饭饭做些小姐爱吃的可口小点,没想到一转身便在廊庑碰到了人。

傅容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朝两人唤了声:“傅容见过岳父,岳母。”

少年连忙行礼,规规矩矩一拜,“在下姓何名清晏,字岁丰,苏州东城人士。”

大福船停靠在码头,人在跟前显得无比渺小,船身高大如楼,共有四层。船舷饰以龙纹浮雕,盘旋卧于两侧,栩栩如生。沿着楼梯登船,便见船上更加开阔,朝运河远处望去,天地衔接一处,好一幅辉宏景象。

纪修不置可否,喝了一口茉莉花茶,眉眼间浮起趣味,“这茶跟朕平常喝的不同,倒是十分别致。”

傅容将她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此刻亦不阻拦,只陈述道:“我已让人罚了春华。”

“小姐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莺时眼眶红红,心疼得不得了。

路过傅容身边时,他敲了敲桌案一角,“这是谁的药?”

春华猛地一震,顿时噤声不敢再说。低头觑见他将军步伐平稳,往正室方向去了。

当晚傅容不例外地继续睡在书房,这两天倒春寒,下了两场雨后天气愈阴冷,薛纷纷体寒,夜里甚至要抱着手炉才能入睡。

黄杨木镂雕蟠螭穿花纹香筒里燃着沉香,置于床被衾枕旁,香味沁人,安人神息。

“他去书房了?”薛纷纷显得比她还要诧异,说完连忙虚掩住嘴,眼珠子游移不定,“我什么也没说。”

薛纷纷也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肚里没那么多弯弯肠子,何必为难自己?她怀里抱着季夏拾起来的引枕,斜倚在坐塌靠背上,神情恹恹,“方才我去前堂见着谢氏了,如果不是傅老爷告诉,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呢。”

“我娶过妻,并且年纪大你许多。”提起这个话题,便有几分复杂况味。

前一天,薛纷纷在一碗鸡汤三笋羹里喝出了一块盐后,终于忍无可忍地罚了那厨子,并坚决地将其辞退。如此一通下来,大家伙才算长点记性。哦,原来新来的少夫人这样娇气。

正室房门忽被拍得震天响。

饭饭原本也就不叫这名字,她跟莺时子春季夏一样,有个诗情画意的名儿,葭月。

紫禁城里那位不知怎么想的,许是日子过的太舒坦居然起了做媒婆的心思。指点谁不好,偏偏是她。

薛纷纷别开目光,看向他身后的玉兰树,不接话。

“除我之外,你还有大哥二哥,我明知可笑,却也只想当你唯一的六哥哥。”他抬手想要碰一碰面前小姑娘的头,手顿在半空终是收了回来,“然而现在……不,该说很早之前,我便后悔了。”

薛纷纷眸中闪烁,不待他把话说话,“我要走了。”

应该说是不敢再往下听。

她行动果决,说走便走,情急之下薛锦意攥紧了她的手腕,“纷纷!”

与此同时,另有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纷纷。”

与平南王谈话进行到一半时,对门徐总督忽然到访,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应付,是以比平常耽搁了不少时间。难得傅容没有走弯路直接回了游思居,不想却看到这样一番光景。

一袭黯色宝相纹直身衬得他更加昂藏英伟,硬朗五官颇具威仪,行到二人跟前,“不是吵着要去花朝节,怎么许久不见出来?”

薛纷纷一愣,虽不解其意但乐得有人为她解围,“我遇见六哥,正好跟他说了两句话。”

傅容向薛锦意抱了抱拳,看一眼薛纷纷解释道:“这小丫头昨日便说逛花朝节,大清早便开始准备,我在前面不见她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

早在他出现时薛锦意便松了薛纷纷的手臂,此时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回以一礼,挂上一贯平和浅笑,“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多打扰,小妹就交予将军照顾了。”

傅容随之一笑,“六公子放心。”

待薛纷纷从平南王府出来后,夜幕已完全落了下来。家门口的街道距离主街还有一段距离,没有灯火辉煌的明亮,唯有几抹烛火摇曳映照,天边几颗星子微光攒动,与前街的热闹形成明显对比。

莺时几人总算等到薛纷纷出来,一个劲儿地问“小姐你怎么脸色这么差”,被薛纷纷嫌烦,一个个全轰走了。

几人讪讪,看向大将军,傅容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玩儿自己的去,她们忧心忡忡地看了薛纷纷一眼,转念一想有将军在,这才免去后顾之忧赶去热闹的地方。

薛纷纷一路无言走在傅容身后,怀疑目光时不时扫向他宽阔后背,末了忍无可忍地上前截住他去路,“你方才是不是都看见了?”

天色暗昧,看不大清他的表情,只听他略低沙哑的声音从容道:“你怕我看见吗?”

如此说来便是……

薛纷纷脸色陡变,“你快忘了!”

傅容低声笑了笑,“夫人倒是说说,我看见了什么?”

“……”

薛纷纷噤声,杏眸熠熠盯着他。

俄而不见她有老实交代的趋势,傅容抬眸觑了觑她,从她身侧绕过。前方便是主街道,万家灯火,亮如白昼,隔老远便能听见熙攘繁杂声音,竟比白天还要热闹几分。

薛纷纷疾走两步跟上他的脚步,奈何两人身量差距巨大,加上傅容走的不慢,她必须得小跑着才能撵上,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她攀着傅容的袖子,死活不肯撒手,“你想知道什么我说给你听就是了,何必要把我一个人撂下!”

因着他方才帮忙解围,薛纷纷心中多少有些感谢,是以才格外好说话。

傅容这才停下脚步,抖了抖袖子笑睇她,“你倒老实得很。”

薛纷纷被狠噎了一下,抿唇不语。

街上有不少卖花灯的,花鸟鱼兽各样都有,薛纷纷挑了一盏兔儿灯走在傅容身旁,一高一低走在路上奇妙地协调。

河道两旁尽是放花灯的,岸上种了一排梧桐树,上面挂满了红绳。仍旧有不少姑娘立在树下,踮起脚尖往树梢上够,脚步踉跄险些栽倒,被身后翩翩公子扶稳,从此一见定终生,偶成佳话。

薛纷纷寻了个岸边清净人少的地方,兔儿灯放在一旁,脚下是茵茵草地,身前是潺潺流动漫上岸边的河水,微波粼粼。

她酝酿许久终是缓缓开口:“六哥的生母是我爹爹纳的第三房妾……不过自从慧姨娘犯了错,爹爹惩罚她后,她一直郁郁寡欢不久便过世了。因为慧姨娘的缘故,爹爹连六哥也不多待见,我小时候缠他缠得紧,没大没小的闹他,大抵是有时候逾规也不知道。”

她将两人之间的事娓娓道来,从幼时到如今,眼睑半脸,语气低落。

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

语毕,顿了半响,她朝后看去,见傅容正靠在梧桐树下,双臂环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薛纷纷转过头去,“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踢了踢脚下青草,双手背在身后,小脑袋垂得低低的。

傅容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就这么多了?”

薛纷纷不明所以地仰头看他,“就这么多了。”

傅容抬手抚上她红嫩唇瓣,乌瞳深沉,“那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