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真是巧了。”崔维远笑道:“这两个丫头就是淘气,早跟她们过了不要随意出门,可偏偏都不听。出门也就罢了,却连个护卫都不带,幸好遇到了徐大哥,要不,这路上保不准要出什么事儿。这京里头的纨绔子弟可比陇西多了去了。”顿了顿,他又问道:“不知大哥可淘换到什么好宝贝没?”

而一旁的白灵也是一副富家千金的打扮,上身穿着件葱绿色素绒绣花短袄,下身着湖蓝色留仙长裙,梳着百合髻,左右两边各插了一支蓝宝石蜻蜓头花,耳上垂着一双水滴形的苍山碧玉坠,腰间则系着个宝蓝色绣着喜鹊登枝的香囊。这样的华丽,便是当处尚在钱塘时的幼桐也有所不如。

可文颜的性子,又岂是容得下她这些借口的,不由分地就拽着她上了马车,待离了崔府,幼桐才想起来问道:“你不是才和二婶病了么,这么明目张胆地出门,也不怕二婶回头你。”

“这院子虽比本家那边些,景致却是极佳,一会儿让文颜带你四处转转。”这一行人中,也就幼桐是头一回进京,二夫人担心她不习惯,便让文颜陪着,又道:“府里还住了些宗亲,故有些拥挤,便只有先将你们两个一起安置在方边靠湖的绛雪斋。左右你们姐妹素来亲近,住在一起反而更热闹些。”

幼桐哪里不晓得她的性子,若是今儿晚上不让她看到沈三,怕是这几日都别想安静了,叹了口气,朝慧英吩咐道:“你也跟着十姐,别让她到处乱跑。看完了马上就回来,千万不要惹麻烦。”

颠簸了好些天,虽这不是头一回进京,可文颜却还是累得苦不堪。到底是没吃过什么苦的千金姐,哪里有练过武的幼桐这般皮实,一进屋就扑倒在床上,怎么也不肯起来。罢了,还苦着脸问道:“九姐姐你怎么精神还这么好,我可是累得一动也不想动了。”

因随行有女眷,再加上文凤和文颜都在京城订了亲,日后过门自然也要从京城崔府出嫁,少不得要从这边运些嫁妆行李过去,故这番出行,架势便摆得极大,丫鬟仆从就有好几十个,马车也有二十几辆,足足排了有好几里地长。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却是没话。

幼桐微微诧异,“这方西是五哥送来的?”

画上是幼桐及笄时的打扮,端端正正地穿了一身大色滚边礼服,头绾成朝云髻,髻上插着两支凤纹玉簪,耳上垂圆形碧玉耳坠,面上神态却并非寻常女儿家的娇羞,而是一派大方坚定,眸光闪亮,精神奕奕

幼桐到得早些,便先在屋里用些茶点,老太太身边的郑妈妈最擅长做糕点,摆出来待客的芙蓉糕和核桃酥都是绝书,便是在钱塘养刁了嘴的幼桐也忍不住多吃了两块。左右这种宴席都不是吃饭的地方,还不如先把肚子填饱,剩得一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

如此到了腊月二十二,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府里头老老少少都忙起来,崔家家主不在府里,则由崔维远也四处应酬,几位姐这边,则由二夫人领着与郡里诸位望族世家相互走动。

幼桐一一应了,回屋后却一股脑把这些事儿通通推给含玉和含烟。第二日晚上,崔维远就气呼呼地来了,将下人们都挥退后,好生了她一通,不外乎既然是老太太的叮嘱,她怎好如此敷衍之类。

紫檀生长不易,五年一年轮,八百年方成才,故有“一寸紫檀一寸金”的法,寻常人家,若是得了一方紫檀,莫不视为珍宝。余府里头也有紫檀雕成的物件,但多是围棋罐,笔架这样的物件,钱塘富胡家早年从海外得了张紫檀书桌,还引得城里各家争先观看。这余家果真是百年世族,财大气粗,连个大门都建得这么嚣张。

幼桐藏在被褥下的手微微抖,声音却愈地冷静起来,“七当家玉面书生,这位沈家三公子真是好,智勇双全。”

一路无话,主仆二人各有心思。回了院子,倒是青黛先开了口,仿佛不经意地提起道:“姐,您猜我方才在店里遇到了谁?”不待幼桐回话,她又笑着接道:“竟然是高公子,高府在湖州有几处生意,他过来查账,刚刚好跟奴婢遇见了,真是巧。”

店里的客人们未曾被那土匪打劫过,起话来自然不知痛痒,竟有几个不分是非好歹的汉子大声地夸赞起那些土匪好本事来,那大当家是如何的勇武,二当家如何的善战还有新晋的七当家,人称“玉面书生”,不仅生得好相貌,脑子也是一等一地好使,据前两日才刚领着山寨的弟兄给上回被杀头的兄弟们报了仇

青黛跟了她这么多年,哪里不晓得她的意思,赶紧起身去外头将门锁好,又从窗户口跳进来,再将窗户关严实。从外头看起来,就跟出了门一般。

一晃一个月过去,石头还是什么都没记起来,但他在田庄里过得却还不错。起先幼桐还疑心他是个骗子,如今却是半点怀疑也没有了。这般才,岂是寻常人可及的。

那年轻汉子生得一把好力气,手勒住缰绳狠狠用力,那一人多高的马儿赫然被拽得前蹄腾空,嘶叫不已。马匹虽停,那马车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往前冲,眼看着就要撞到那年轻人身上,众人齐齐惊呼,纷纷闭上眼睛,不忍看那男子被车撞飞。

见白灵一脸失望,青黛赶紧在一旁圆场道:“姐,听那南风酒楼的厨子烧得一手好菜,尤其是炙鱼味道绝佳,不如我们顺道过去尝尝。”

静仪却是摇头拒绝,柔声道:“京里不比钱塘,如今正是混乱。你好不容易才离了余家,得了这几日清闲,我怎好再将你卷进去。那些世家大族,最是规矩多,你又是个惫懒不羁的性子,帮不上我的忙。倒不如好生在庄子里守着,待我将府里的事儿处理好了,再回来安享晚年。”

余幼桐揉了揉太阳穴,苦笑,“你也乏了,先下去休息吧。”

众人在湖间打捞了半个多时辰,却只捞到了一件鹅黄色的短孺,那穿湖绿色衫裙的丫鬟见了那身衣服,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待好不容易定下心神,猛地冲上前一把将那衣服捧住,哭叫了一声“可怜的大姐啊!”,随即竟抱着那衣服往河里跳。所幸一旁的人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这才生生地将她拉住。

幼桐淡淡回道:“难得二姐姐好记性,居然还记得我身边丫鬟的名字。只可惜那个丫头却是个不省心的,在庙里的时候偷了我的方西拿出去卖,被人逮了个正着,早被赶了出去。”

二姐脸色一僵,皱眉道:“那丫头我是见过的,看起来不像这样的人。”

幼桐森森地笑了一声,缓缓转过脸来,冰冷的目光中仿佛带着刺,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二姐,一字字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二姐姐不过是见了她几面,怎么就晓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也不知怎地,明明是个年轻的丫头,可被她这么瞧着,二姐心里头竟然生出一股寒意,怔怔地好半天不出话来。

孙夫人似乎察觉出气氛的尴尬,赶紧出来打圆场道:“我们府里头老太太爱热闹,是过两日要办个赏花大会,赶明儿二夫人把两位姐都一起带过去凑凑热闹吧。老太太听两位姐过来了,欢喜得不行,直要过府来瞧瞧。”

二夫人满脸羞愧道:“原本是早该去府上拜访的,只是近日府里有些事耽误了,届时一定去拜见老太太。”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好不热闹,屋里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二姐也时不时地笑着插两句嘴,幼桐和文颜都十分懂事地在一旁听着,并不多。

好不容易将客人送走了,幼桐才和文颜一道儿回了绛雪斋。路上文颜难免又和她抱怨了一通二姐,道:“九姐姐你看她那语气,好似要来兴师问罪一般。我以前就听五哥过,你身边的那个胭脂就是她送过去的,指不定还是她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呢。就为了个吃里扒外的丫鬟,难不成她还打算将你训一通。这早就嫁了人的,还老插手府里的事务算什么事儿啊。”

幼桐漫不经心道:“她要问便让她问呗,左右我问心无愧。”便是那个叫胭脂的真被怎么样了,那也是崔维远他们做的,便是老天爷要怪罪,也怪不到她头上。

孙家果然很快下了帖子,那赏花会就定在四月二十。到底是未来的亲家,二夫人对文颜此次出门十分重视,关着门在屋里好生教导了一通,也不知到底了些什么。

幼桐倒是无所谓,孙家人看重的是他们未来的儿媳妇,她跟着过去不过是凑热闹罢了。可几个丫鬟却是严阵以待,早早地就开始准备幼桐出行的衣服饰,仔细搭了好几身,让幼桐自己挑选。

最后还是挑了身鹅黄色苏绣月华锦衫并暗花细丝褶皱裙,让芸梳了流苏髻,左右两侧髻上各插了一枚团花掩鬓,又将上回孙夫人送的梅花分心戴上。虽不算太隆重,但也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只是几个丫鬟觉得自己浑身的本事还没使出来,多少有些不甘心。

出得门来,文颜也下了楼,她打扮得甚是隆重,上身是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下着紫绡翠纹裙,头上插了两朵鎏金掐丝点翠鲤鱼簪,髻顶端则是一支蝶恋花金步摇,耳垂碧玉绦,端庄而艳丽。

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脸上的,伸过来牵住幼桐的手时,手心一片潮湿。

幼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别紧张,我们崔家的十姐,素来只有瞧不上别人的,旁人还生怕你看不上他呢。”

文颜被她得笑起来,脸颊绯,低头声道:“他他很好,我我也没有瞧不上他。”

这姑娘还没嫁过去就开始替人家话了,幼桐顿时忍不住摇头笑起来。

二人先去拜见了二夫人,尔后三人坐了辆大车,各带了两个伺候的丫鬟,又叫了四个护卫,一路排场地去了孙府。

这赏花大会就在孙府后花园举行,孙家虽不如崔家这般显赫,却也是京里的大户,一片宅子竟比崔家还要大些,尤其是府里的后花园,更是打整得格外雅致。此时正值牡丹花开,孙家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了大片牡丹,都在这一日齐齐地盛开,整个后花园一片国色,就连素来不十分喜爱养花种草的幼桐也不禁为面前的炫灿而震撼了。

赏花会人多,文颜又是孙家未来的儿媳,自然备受关注。幼桐起初跟着她走了几步,不多时便渐渐地被挤在了外头。她倒是自得其乐,在僻静的角落处寻了个凉亭坐下,又让慧巧去取些茶水过来,一边饮茶,一边赏花,自在得很。

慧英和慧巧都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多牡丹话,一时迷了眼。幼桐见她二人满脸希翼,便挥挥手让她俩去院子里转一转。两个丫鬟起初还有些犹豫,禁不住幼桐一再劝,才郑重地谢了她,一起退下了。

她们两个一走,这凉亭里愈加安静起来,好在四处都是开得正好的鲜花,倒也不算冷清。

幼桐坐得久了,便起身绕着凉亭走了几圈,尔后又在附近花丛里逛逛看看,正准备再回凉亭坐下,忽瞥见那凉亭中已然坐了两个人。虽是离得远了些,可幼桐却分明认出那穿着桃色长衫的那位,竟是“暴病而亡”被余家老头子送往苏州避祸的庶妹余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