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桐一时不出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滋味,虽当初青黛曾委婉地提醒过她,可她总是选择相信白灵,到底是从到大的分,又怎会被一个男人三两天就破坏掉。可如今看来,当初的她还是太蠢了些。

二夫人晓得她的性子,若是真将她惹了,只怕不管不顾地要在外人面前吵闹的,只得依了她。至于幼桐这边,因二夫人晓得她的身份后,便多少有些顾忌,虽崔维远未曾和她提过幼桐的来历,可在她看来,若是个好人家的女儿,断不会无端地答应替人代嫁,再想想幼桐平日里的温顺乖巧,心中有些寒意。她却是完全忘了人家幼桐是崔维远掳回来的事实。

幼桐也不甩开,只回头朝二夫人低声道了谢,尔后跟着文颜一道儿去了绛雪斋。

“谁敢?”文颜眼一瞪,眸中怒气上涌,“谁不要命了胆敢乱嚼舌根子,我非绞了她舌头不可。”

“还要走啊?”文颜扁嘴不悦,“我可是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了。”

朝中局势一时更加变幻莫测。孙家虽非显贵,府里早年却有位姐进宫做到了九嫔之一,虽未留下子嗣,却勉强算得上皇亲。依照祖制,国丧时皇亲一年内不得婚嫁,孙崔两家的婚事便只能推后了。

幼桐与文颜相互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退回偏厅。进了门,文颜一边拍着胸口一边道:“这回三婶是动了真怒,连收拾方西回娘家的话也了出来,老太太定不会旁观,就是三叔亲自过来也保不住她了。”

欢喜感动?幼桐闻一挑眉,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两声。慧英见她不话,只当她羞怯,又继续唠唠叨叨地个不停。倒是慧巧安安静静地没再话,也不知怎地,方才幼桐那一声笑,竟听得她心里头渗得慌。

徐渭气道:“我是那种人吗?再,谁你嫂子不在人世的。”

幼桐只笑不语,心道她若是晓得面前的九姐不过是个西贝货,这恭维的话又怎么得出口。

话传到月影堂,幼桐还没什么,文颜却忍不住冷笑起来,哼了一声,道:“真真地自不量力,还真以为自个儿是仙女下凡呢,没来由地坏我们崔家的名声。就她那装模作样的性子,还想着嫁进徐家,不徐大哥根本不正眼瞧她,伯母那里,又怎会看得上她这样里气的媳妇。整天妖妖娇娇的,见不得旁人比她好,更瞧不起别人比她差,倒比我们家里头正牌的大姐架子还大些。”

与老六相对的则是崔维远,这崔府上下,硬是没有他不好的,什么谦恭友爱、宽厚敏捷、且待人温柔又和气,丫鬟们还一提到他还会忍不住脸。幼桐越听就越是忍不住想笑。不过他倒是尚未定亲,是早年崔二爷找人算过,不宜早婚,故一直拖了下来,而今二夫人倒是一直相看着诸位世家千金,一直未定下来。

依规矩,进了府后的头一件事就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这是幼桐在崔家的第一次露面,崔维远倒比幼桐还紧张些,一路上不断地别过脸去看她一眼,好几次想要开口劝慰,见她面色如常,便再不出口。

男人似看出幼桐的心思,正色道:“旁人浑什么你都信,沈家三公子若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纨绔子弟,当年叔叔和婶婶怎会替你定下婚事。以沈家的家世,便是崔家长房嫡出的姐也配的,如今竟落在你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身上,你让旁人如何不眼,背地里难免要些难听的话,巴不得把你给气走了,好便宜了她们自个儿。沈家老三我也亲眼见过的,那相貌气度都是万里挑一。昨儿我刚接到消息,他又里应外合,将湖州城外的九头山土匪窝给攻了下来,立了大功——”

青黛却还是个不停,“高公子问我怎么在这里,我便跟他,自从离了余家后,我就来湖州投亲,如今住在外祖母家里。”

谁料才到了衙门大门口,就见这里摆出了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大门口连带着院子四周,每隔两三步就立着个气势汹汹的差役。幼桐去递帖子,顺便塞了一锭二三两重的碎银子过去,那门房居然连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知府老爷忙于剿匪,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到了天黑时分,不仅白灵她们没回来,就连林管事也不见人影。幼桐想着可能是被那边的农户们给留住了,倒也没多想,自个儿和青黛随便吃了些方西,又看了一会儿书,便去洗漱睡下。

“这两幅画是假的没错,”幼桐忍俊不禁,笑道:“却不是字画店的掌柜卖假货,而是我自个儿换的。来田庄前,我早就将字画田契什么的通通收了起来,如今墙上挂的,却是我自个儿画,自然不是留园居士的大作。不过先前连师父也没瞧出来,想来临摹得还算相似,石头虽有些痴,眼神却是不错。”罢,又轻叹了一声,低低地惋惜道:“这般才,却是可惜了。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好。”

四周诡异地静了一会儿,众人才恍然醒过来一般狠狠拍起掌来。之前一直躲在差役们身后吓得面无人色的官老爷也扶着官帽笑眯眯地迎了出来,口中夸赞声不断。年轻人低声了句话,那官老爷脸上顿时变色,猛地回过头朝城外看,然后领着一大群人冲了出去。

白灵得了她这句话自是欢喜,又拉着幼桐絮絮叨叨地起今儿在城里见到的热闹,那溜竿卖艺的如何身手敏捷,沿街卖唱的如何凄婉可怜

静仪师太是个急性子,第二日大早上就与众人辞别,作了寻常人的打扮,与尼姑安惠一道儿回了京城。

至于高恒,她与他不过一面之缘,最多不过是当初母亲在妙云庵烧香念佛时与高老太太的一句戏,哪里当得了真。更何况,她后来还与徐渭订了亲的。

高恒眉头微皱,与一旁的友人交换下眼神,又朝人群外面色如土的余家二姐看了一眼,沉默了一瞬,方应道:“姑娘请起来话。”

文颜闻喜道:“又要做衣服了,不是前几日才做了两身春装了,莫非又要做夏装了?”

二夫人皱眉道:“宫里头传来消息,过些日子可能要带你们两个去拜见太后。”——

第二日果然有锦云阁的裁缝过来量尺寸,又抱了好几匹新花色的锦缎让幼桐挑选。幼桐不欲太招摇,只挑了一匹浅绿云纹的软缎和一匹银色细葛布。

又过了几日,李玉棋托人将那副赝书的寒山夜游图送了过来,想来是李大人已识破了此画的真伪,却不知李家二公子最后如何了事的。当然这些幼桐都已经管不了,只托人送了两张银票过去,算是银货两讫了。

沈家那边却是暂时尚无消息,想来这退婚一事不是儿戏,沈崔两家都是世家大族,多少双眼睛盯着,之前道听途也就罢了,若成了真,这怕这京里的百姓茶余饭后又有了新话题。

外头折腾得欢,幼桐在府里头倒是安安分分的,接连好几日忙着临摹九鼎那副寒山夜游图,完了又让慧英叫人装裱好,挂在绛雪斋的花厅里。崔维远过来的时候,还忍不住瞧了好几眼。

自从那日见过沈三和白灵后,对于报仇的事,幼桐反而不急不躁了。万事谋定而后动,一切算计于心方能成事,否则,一着不慎,不仅报不成仇,只怕还要惹祸上身。

沈三出身世家,攻于心计又文武双全,若是直面以对,幼桐绝没有全胜的把握。而今之计,唯有徐徐图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而今她除了晓得沈家三公子的名字叫沈文朗之外,其余一无所知。所幸沈三并不知晓她的存在,敌明我暗,好歹还略占优势。

只是沈三那样的世家子弟,最看重最在意的是什么呢?幼桐端坐窗前,看着院中满园□,皱眉苦思。崔维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沉思的模样,眉头微蹙,双眼有神,手指轻叩案几,出低促的声响。崔维远一时就走了神。

“什么时候进来的?”幼桐猛地回头,瞧见崔维远,惊讶地问道。

崔维远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自寻了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一脸不自然地道:“刚进门。”又问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幼桐摇头,“没什么。”又朝四周看了看,声埋怨道:“慧英慧巧怎么不在?”

崔维远清咳了一声,道:“我让她们两个去厨房烧水去了。”

幼桐“哦”了一声,明白了什么,眼睛微微眯起,“你找我有事?”

崔维远摇头,将手里的匣子递给她,面色有些不自然地道:“今儿在宫门口遇到了徐大哥,他你正在找什么画,就托我送了这个过来。”

“是什么?”幼桐狐疑地接过,正要打开,意外现崔维远也死死盯着她手里的匣子,好像恨不得要看穿一般,不由得生出一丝恶作剧的心思来,刚放到匣子上的手又挪开,双手捧着将匣子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回头朝他笑着道:“上回也就是无意了一句,没想到徐大哥还记得。”

崔维远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道:“徐大哥素来心细,以前文颜喜欢吃五珍斋的粽子,他也是特意托人大老远从湖州买了送过来。”

幼桐闻连连点头,又和崔维远有一搭没一搭地了一阵话。崔维远无缘由地心里头又躁又乱,坐了一阵便要起身告辞。

直到他走到了门口,幼桐才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崔维远,你——最在意的是什么?”

崔维远眉头猛地一跳,喉咙里一阵干,舔了舔嘴唇,想什么,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