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是我,要死也是我。不能是娘。”冯润径直哭起来,两肩抖如窗外风中野花。

“不要。”猛地睁开双眼,凉风扫入眼眸,原来只是一个梦,只是胳膊压住了脖颈。

方妈跳了一步躲了开,见这仗势是又要乱,忙两方告奶奶哀求道:“祖宗们,千万别闹。这可不是云中,要论罪受罚的啊。”求不过,只得伸臂将冯润掩了身后,方妈从来觉得这母女二人上辈子绝对是魔障,总也不会这辈子打闹得没完没了。自冯润懂事后,更是时时刻刻与自己母亲处不过。这二人有一刻不见对方都是想得心痒痒,若是见了,自是大小杖无以数计。

午后半晌,冯善伊正欲小睡过去,闻得宫人匆忙来唤,才知殿里来了稀客。意识模糊着便由宫人推去曲水亭园。远远望见一女子袭着水蓝色的深衣长裙独立水畔,身后几个宫人退避着。她扶廊而坐,手中握了一把食,轻洒入塘中。宽大的衣摆遮住高隆的腹部,远望着只似一风华正茂的少女,而非孕中少妇。

千秋功名,她不要。

见门外闪出个侍卫身影,拓跋濬于是忍下脾气,甩了袖冷冷问道:“带来了?牵来。”

星落月隐,晨曦爬了檐房,窗外雨水浇淋,隐约的日光映出模糊的彩虹。窗门屋门皆是大开,所谓雨水合欢,此情此景,最是相宜。

冯润走出廊子,半身任由雨水浇淋:“钦安院大人有话要告诉大家。柔然陈兵宫外,我等当以命相抗,死守陵宫。”

静了半刻,窗子由内稍推开,溜出一只手:“快,快给我塞进来。”

冯熙抽出扇柄敲紧她额上:“这满口跑脏字是同哪个学的。”

绿荷又道:“太妃在信中又提及一事。说是查出来了。”

太后目光逐渐寒,轻道:“是你吗?赫连和李敷的死,与你有关吗?”

转步迈出南书房,即使拉紧长麾,雪仍是止不住地灌进裘领,行了几步猛探出腕子抵着墙壁,拳握紧,青筋暴起。袖中那绕着红丝玉坠的荷包散落入手,他抬起腕子,任荷包中数缕青丝落下,三寸青丝,连附上她书信,她的信是空的,一个字也没有说。

冯善伊把汤碗接过来,低头喝汤,不一声。

冯善伊便在这压抑的昏时,醒转。初醒时她只想喝口水润润干裂的唇,喉咙烧灼地疼痛,难以出声音,满嘴血腥的味道,不知有多难受。垂幔猛地扬起,迎目是绿荷略见惊恐的目光,由黑暗中挣扎出来,即便是细弱衰微的烛光都是刺目,冯善伊抬了素袖以挡视线。

“胡闹!”冯善伊当下责言,另前去扶起那妇人,“这是什么话。你那时不也说过冲儿是祖上留下的唯一血脉。如何为了我断了李家香火。我担待不起这罪过。”

冯善伊点点头,没有说话。

“娘娘!”花弧不甘地低声一唤。

“你退,你退什么退啊。我摸你肩怎么了,我手脏怎么了。我还摸你脸呢。”他越退,她便越近,稍带着抬手贴着他脸,“嗯,面皮还挺嫩。”

半晌,李敷运过气来,把桌中央的汤推给她:“把鸡汤喝了。”

“父亲,你告诉我!完完整整告诉我,你怀揣着的伟大野心,穷极一生追寻并为之丧失所有的复仇,到底是什么!”天下万般复仇,怎有一般可以伟大而高尚。若非天下,若非皇位,不是权贵,不是尊绰,那么倒是要如何做,又该是什么。父亲说没有输赢,所以她至今并不觉得自己输了,即便是在失去所有之后,是生命中珍视的人一而再三离去之后,仍然不肯承认自己输,这是最后的坚守。

珠儿眨眨眼睛,听不懂她的意思。门由外推开,李敷一身素衣立在门端,他让珠儿先退下,才又缓缓步入,背对着善伊坐下,他有许多话想说,最终只是脱口了一句:“我们暂时算是脱险了。”他没有说得再过详细,诸如那追上来的杀手一时被车中混淆了视线,只顾着追车,没注意漆黑中滚下车的人。诸如他方一寻到安稳之处便故意写了封信送回宫中,说是冯氏于石城遇害。再诸如他已然托可信之人先将冯润送去朔州,与他们分开,或者才是安全。可他知道,此时说的话,她恐怕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的心,俨然不在这里。

冯善伊浑然无觉地仰起头来,不知李敷为何以如此惊慌的目光盯着自己。许久,她愣愣地垂头,将赫连的脑袋抱在胸前,贴近胸口,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仍是热的。那不是石头,是会痛会裂会碎会化得一团模糊的心。

“有好药。”冯善伊低头翻弄着药匣子,挨个启开盖子闻着,“赫连说什么丹膏。”

“为何不见其他人?”冯善伊匆忙问道。

冯善伊看一眼他:“夜里多不睡吗?白日怎么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