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是对于那个梦不肯释怀,轻移脚步前去阖窗,由冷风吹着,混乱的思绪徐徐沉静。随后召了宫人将拓跋濬抬回床上,她亲自予他放下床帐,再回书阁间将掷得满天飞的奏折一份份码好。这气恼起来便乱扔折子的毛病,倒与拓跋余有几分相像,也不愧是叔侄。

冯润一袖子甩下汤勺,从凳子上跳起来,恨恨盯着冯善伊:“弟弟是蠢,娘亲更是蠢,明明是自己的,偏推给人家。”越说越激动,眼中不时冒着水光。

冯善伊嘱咐方妈先下去,一个人绕过石桥,朝着那人缓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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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雹子忙抬起双手,姿态诚恳道:“大爷。我投降!做牛做马都可以。”这一句,冯善伊反复教过他,此时,他真有些怕这个又高又瘦,且周身散冷气的男人,于是眼泪鼻涕横流。

他自一冷哼,扯去她麻服素衣,揽着她倒入绣竹荷面的锦被,躬身即欲进攻。

冯善伊提了一盏灯笼,靠在门前,平静地览过众人,“趁着未破晓,向东逃去,逃不走的便入地宫,躲一时是一时。”

“只是一个字嘛”雹子吸了吸鼻子。

“你也没高雅过一回。”冯熙掐灭一束烛火,幽幽道,“我见军中遣奴个个揣着金银玉器,都是从前冯府的规格。初还纳着闷不敢信,直到见花弧手里你那木兰花。爹爹送你的生辰礼,你乃当真大方!”

冯善伊静静听着,其中七八分含而不露的讯息大抵知晓。心底情绪纠葛,自缠一处,搅得人心既烦又乱。她再扬起头看着绿荷:“你说说,这像话吗?”

“我现在明白了,你这个孩子如何保不住。作孽啊。”太后叹了口气,俱是无奈,她苦苦笑着,扶着床檐立起身来,又听得身后李申坚毅的声音:“冯善伊,我是绝对不能让她活着回来。”太后听闻什么也未说,只移出的步子明显踯躅了半刻,走出门外绕过窗前时,仍见得浑然失去神智的李申兀自沉思。她摇了头,手中佛珠攥了紧,转身离去。

珠儿摇着头,哽了哽:“他是为了那女人的安危,而非皇上。这一声谢,于他而言太重了。”

冯善伊果断夹了一口花白水嫩的凤凰鸡。

以后,或许也真的不会记得了。

少年露出了喜色,忙道:“母亲这是收下我了?”

他叹了一口气,李大人预见到的最差结果,果然是这个女人最后的选择。或许,她真的是这样的女人。而李大人说,也只有这样活着的女子,才可以走上那条通往千岁万劫无复的道路。她把每一条路都视作死道,没有退路,是这样坚决而坚持行走的人生。

“朝廷这才追踪来了杀手,就是要把事暗中解决的。我说这案子根本不用破,官衙也不敢审,说穿了就是私奔露馅,双双殉情有什么好破的。各位官人想想,这皇帝就是不宠你了,也不会任凭你给自己戴绿帽子。”小二说得一叹,摇摇头道,“红颜真他妈祸水啊。可惜了那位御前重臣,落得红颜一劫,挫骨扬灰,当真不值。”

李敷朝前走去,只将声音落了身后:“在以生存为前提的勾引中,不小心假戏真做,于是丢了一颗心,反被勾引。”

李敷一怔,目光有些呆滞。

她朝着东缓缓跪下,湿漉的泥土渗入指间,额抵着崖顶最锋锐的石头,虔诚如佛门的信徒,久久不抬,她念起断头台父亲的遗言:“舜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冷泪倒灌,反由额头混入地间,一声大过一声,嘶哑了声音,几乎掩盖住天地所有的声音,“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可是父亲!你告诉我!何以为是最伟大的复仇!”

“那一次,是有人要我杀你。”

车中忽然静了,善伊茫然一片,不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不知眼下是何年何月,更不知眼前的一切是梦是真。她只觉赫连就此睡了过去。她有些反省,以后夜里换自己来带孩子才好,赫连至少也不会这样疲惫。她记不起第一次见到赫连是什么时候了?是在静钦殿向自己伸出一袖的时候;还是慧安寺,她立在高高的大殿上垂问她的名字;或者更早,在夏王被处死那一日,她看见哭晕在刑场上的那个小女孩。她努力回忆的时候,胸口憋闷的厉害,她触摸到心口跳动的位置,寒凉一片。

她疑惑道:“我白天,可是这样捂着你的脸。”

冯善伊定定凝着李敷的满脸古水平静,终是抖出一笑,再无其他。

冯善伊于是继续自言自语道:“除了杀我那一次,你还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润儿的事也是,大半月了,不见你上报朝廷,也不吭声问我孩子来历。我想,你大概不是什么坏人。怪只怪这世道太乱了,你做了好人,便做不得好奴才。”

李敷由他盯得不大自在,咳了咳:“我这就去。”

冯善伊睡得迷糊,恍惚道:“让李敷烤个馒头。”

冯善伊一贯的笑:“您这个样子,就好似终有一天会爱上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