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就连几个主子们身边那些手里有点权力的大小管事们,也都人心惶惶。

来到湖中亭子里,早有丫鬟在石桌上摆上了点心瓜果。一旁置着小巧的红泥火炉,上面烹着香茶。

莫钟书一直盯着谢一鸣。他知道谢一鸣没有钱,只想看看他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想起周奎一家对他的帮助照顾,会去安慰一下周氏夫妇。可惜一直到周氏夫妇离开书院的那天,谢一鸣都没去和他们说上一句话,偶然一次在路上遇见还远远就避开了。莫钟书知道时人无知迷信,也可以理解他们因担心受到连累而刻意疏远的行为,但仍觉得谢一鸣罔顾多年的情谊甚至恩惠的冷漠让人心寒。

这时空气中甚至能嗅出土腥气味来。风骤然吹紧,凉意渐渐增加,他们的衣衫被吹得紧紧鼓起,猎猎作响。

于是用不了一天工夫,莫府五少爷小小年纪就乐善好施的美名就在澄州城的大街小巷被人传诵,就连那两百石占城稻也被三姑六婆们几句闲言碎语就包装成了价格不菲的好米。

天气依旧酷热,偶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的也是阵阵热浪,就连半山上的书院里也燥热难当。

兄弟俩拉扯了好一会儿,齐笛才张开了手掌,只见一只绿色的飞虫躺在他手心里一动不动,可能是已经被他刚才太过用力不小心捏死了。

对大富的质疑,沈治平是这么解释的:“按照本来的计划,我是要到今年年底才算满师。不过,该学的东西,我都已经学到了。”

筏子下水的时候,李夫子正对着满湖碧荷作画,一抬头看到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了许久,搞得莫钟书开始担心他不会也是见一样爱一样的小孩子心性,又看上了他这个新居吧?

李夫子已经开始教画山水人物了。这天李夫子突然让他自己选题作画,莫钟书想起了齐白石的《蛙声十里出山泉》,便仿照着齐翁的格局画了出来。李夫子啧啧称奇赞不绝口,莫钟书功底平平,笔下出来的东西也缺乏灵气,可这画的布局却颇具大师风骨。

今年受制于资金有限,牧场里只养了两千只山羊和一千只驴子。莫钟数本来是想养马或者牛的,但二柱说,养驴比养牛马更合算,因为养活一头驴所需要的草料比养活一匹马所费的要少得多,驴也没有马那么容易生病,驴皮可以卖给人家做阿胶,驴肉的味道也好。莫钟书听他说的有理,而且小驴驹子的价格比马驹牛犊便宜多了,就改了主意,先养一千只看看销路再说。

权衡再三,莫钟书只得暗中告诉大富,不要太多地干涉这两个人,让他们去留自由算了。

他走回去,试探着叫了一声:“张七?王三?”那两人果真同时抬头,惊愕地望着他。

大富后来去莫府里向莫钟书汇报去年卖生猪的收成,顺便禀告说,人牙子还送了两个仆妇和三个小孩子,都是这些男仆的家眷。莫钟书当时就惊讶,买十送五,也太大方了吧?听了大富的解释才明白过来,那三个小孩子的年纪与莫钟书相仿,还得吃许多年饭才有力气干活,根本就没人要这些只会消耗米饭的小家伙,人牙子也不愿意留着他们白吃饭,才把这些“滞销货”和他们的父母捆绑在一起销售。

罗姨娘很是诧异:“五少爷怎么懂得这么多?”君子远庖厨,富贵人家的少爷本该连厨房里的家什都不认识几样,且他满打满算也才七岁。

“那我哥哥怎么整天叫苦喊累的?是不是因为他太笨了?”小姑娘不理会胡景明丢下棋子朝她瞪眼睛,还在一个劲儿地问。

莫钟书腼腆一笑,团团做了个揖,谦逊了几句。其实这些全是他以前无聊时上网看来的,现在还隐约有些印象,这几年又囫囵吞枣地读过两本药书,勉强记住了几个药名,这时候两相联系起来,凑到一起就是了。

莫钟书正陪着老太太下棋,一见她们来,马上就找个理由躲回致远轩,把自己关在房里,看书,写字,画画,过得倒也逍遥。

直到第二天上午的课休,他才接着说起另一集。

房中摆设极简,进门就是一张小几,几上放了些油纸伞等杂物,还有一个黄铜小罐,里面装了半罐子的铜钱。瘦子拿起那小罐晃了晃,掏出一把铜钱看了看,又嫌恶地丢了回去。

“老太太,我回来了。”老太太正想着还要不要再加一道汤,莫钟书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了。

他拿出一沓图纸交给大富,指着西边的盐碱地说:“我打算在这儿挖个大湖,面积就这么大,”他指着那寸草不生的区域划了一个圈,“不用挖得很深,大约六七尺就可以了。”湖水如果太浅,冬季湖面一结冰,就会把鱼冻死,但如果深挖又太花力气,先大致定个深度,不行的话明年再接着挖了。“湖挖好后,旁边再建一排房屋和牲口棚”这些天他把这荒地的规划又细细斟酌一番,已成竹在胸。

而莫钟书也因为大富踏实勤恳,种地也有经验,这些年来把他的几块土地打理得妥妥当当,对他十分信任,每次收获后只让大富挑选合适的田地买进,极少过问。

莫钟书不加思索:“就叫《泉水叮咚响》吧。因学生一时想起庄子后院里的一汪清泉潺潺流向一个水塘,早年常在塘中玩耍,十分快乐,便随意乱弹起来了。”机会正好,莫钟书忙把昨夜想好了的话说出来:“学生年幼,经历的事情少之又少。而琴曲,得有过相关经历的人,才能真正弹得出其中的意境来,否则,指法再准,练习的时间再长,也是徒有琴声没有琴心。”既然没有琴心,再练也是白练,您老就放过我吧!只是没胆量把这句话宣之于口。

齐成章早看到他们了,甚至还闻到了他们身上的酒味,却只作不知,问道:“你们这是刚从山下回来?”

王夫子还没到书院门口,老远就见到山下桃园的主人老余头局促地站在书院门前,知他是为桃园被偷一事而来,忙迎了上去,道:“几个学子年幼无知,顽劣不堪,冒犯之处还请余老伯多多包涵。”说着还躬身行了个礼。虽然他在学生面前十分严厉,内里却是一副慈父心肠,生怕事情张扬出去对自己的学生名声不利。

“想不到你们竟然还有这一手好厨艺。”有人摸着肚子赞叹道。莫钟书淡淡一笑,其实他们的手艺也就一般,刚刚可以入口的程度,只不过四面青山绿水,天高地阔,好风光助长了好胃口,自然就觉得口中的东西美味了。

上辈子念大学的时候,航海系有一门专业课必须及格,不然其它课程就算门门满分学校也不发毕业证书,那就是从五米高台跳下,再在深水中快速游上二百米。当年他可没少泡在泳池里苦练。昨天他已探知这河湾里的水深足可保证让他从上面跳下来不会摔伤,今天当然要重操旧业了。

齐成章忽然又回头喊住他道:“你可会下棋,是否有工夫过来陪老夫手谈两局?”

那群人走近了,他也认出来了,里头的人有一大半都是他的新同窗。被追赶的那个孩子身穿一身普通布衣,小脸上满是灰土污泥,黑眼睛里还隐约有泪光闪动。莫钟书记得他叫谢一鸣,似乎甚得王夫子看重。后面追着的那一群人从衣着打扮上看非富即贵,他们很快就把谢一鸣围起来,正气势汹汹地叫着什么,似乎是在指责他向夫子打了谁的小报告。

莫钟书听说是卢先生建议莫荣添送他们去观澜书院的,一时无语。那个迂腐的老头儿,虽然学问平平,但他对自己却绝对是一番好意,这些年来自己每次逃学闹事之后,他总是苦口婆心地规劝,可自己一直不为所动,还在那篇方仲永的阅后心得里大发牢骚,甚至用了不少嘲讽之词,老先生不可能读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却还是再次无条件地宽容,还替他找了一方能够暂时避开莫府后院风雨的净土。澄州城里书院无数,好书院也不少,卢先生却特意为他挑选了城外的观澜书院,因为他知道,只有远离了乌烟瘴气的莫府,莫钟书才有可能摆脱俗务的羁绊专心学问。为了造就一个并不尊敬他的学生,他不惜辞掉自己赖以为生的莫府西席之位,如此胸襟,实在令人敬仰。莫钟书心中生出一股愧疚之意,这个世上毫无私心地给他关爱的人极少,但他却因自负上辈子带来的学识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这位好老师失望了。

老太太闭目靠在椅背上直坐到日上中天,才睁开眼睛,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慢慢喝了口茶,问林嬷嬷:“抱琴,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你确定没有认错人?”

老太太让莫钟书带潘慧言到后院里去耍。莫钟书不知道和这女娃儿一起能玩什么,她既不能爬树也不会游泳,自己也不懂小女孩的游戏。他想了想,把小女娃带到水塘边,又让夏荷去找了几张纸过来。

大富心里对莫钟书已经信服,但这时还是忍不住提出反对意见:“这几年的绿豆价格极低,远不如种稻合算,怕是整个澄州府都没人愿意种的。”

这时,有丫鬟送茶进来,莫钟银一边接过丫鬟捧上的茶碗一边道:“这是二小姐好不容易弄到的极品冻顶,大家尝尝看味道如何。”

几日之后。

莫钟金似乎也注意到了,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翻了翻书,若有所思

老太太看得直心疼:“看把小五累的,话都没力气说了。”又一叠声的问饭怎么这么慢。

莫钟书跟着莫钟宝东跑西蹿,秦嬷嬷跟在后面一会叫慢点儿,一会儿又叫小心。莫钟书其实心里一点也不害怕,他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就算走丢了自己也能找着方向。就算万一不幸落到人贩子手里,他也有办法逃走,而且还正好摆脱莫府那一干人了。不过老太太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二柱一直形影不离地紧跟着他。

二柱还有点担心:"刘姨娘会不会发觉?会不会闹大了?"

老太太面上淡淡的,没理会他的请求:"既然怕,五少爷落水与你无关,追究不到你头上,为什么要跑过来?"

莫钟书直玩到尽兴,才跟着秦嬷嬷和夏荷回了翠柏院老太太正在房里看外面送进来帐册榻子上散着几本她方才看过还没收起的佛经

刘姨娘最可怜,既不甘心坐在冷板凳上,又粘不上太太,更不敢如张姨娘那般明目张胆地挑衅,只得不时胁肩谄笑

莫家本是澄州城里的书香门第,莫荣添的祖父,莫家曾老太爷曾出任山西巡抚,官至二品因而莫家在澄州城一度甚是显赫,不过今时已是风光不再莫荣添的父亲,莫老太爷在十八岁中了秀才之后于科举一途再无寸进,屡次落第,心灰意冷之下转以经商为业,不想却由此挣得万贯家财

他就在这声音中,犹犹豫豫地把手伸向了官印

"声音还是太弱。你再打两下看看!"有人撺掇她说于是他屁股上又是辣的几下刺痛

不过,莫钟书他们现在学的还只是加减乘除,悲摧的是,还要练习打算盘。一直顺风顺水的莫钟书这下算是遇到拦路虎了。上辈子的珠算他就没学好,这辈子也还是没兴趣,勉强把珠算口诀背下来了,也只能慢腾腾地拨弄一下珠子,那速度不但比心算慢,稍为复杂一点的,他用笔算都比算盘快一倍。

莫钟书看了看站在几步之外的苏直,又看了看踌躇满志的谢一鸣。好吧,打狗须得用重典,为了今后的安宁,今天就给你一记狠的。他嘴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既是比赛,就要分输赢,彩头是什么?”

“输了的人要听从赢了的人吩咐去做一件事。怎么样?敢不敢比?”

莫钟书撇了撇嘴,道:“具体呢?先说来听听。”

谢一鸣道:“要是我赢了,你得学三声小狗叫。”

莫钟书就笑,还是小孩子心性啊,以为学几声狗叫就能羞辱别人了。

“你也可以先说你的要求。”

“要赌就赌大一点的。我说,咱们也不必分谁的要求了吧,谁输了就得脱光了衣服从四福街跑到平安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