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从八品国子监典薄,在京城中类似的官职一捞一大把,贾政被开除出宗族的消息仿佛是汪洋大海中一朵小小的、不起眼的浪花,压根没有什么动静便湮灭无迹了。

“别说是二哥心狠,对亲生妹妹都不理不管的——”王子腾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那枚圆润的玉环,上面精致的十字扣红蓝结络是史清婉亲手为他打的,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婚姻承天眷顾而幸福甜蜜,所以总希望旁人也能如此……看来是自己考虑太宽了:“大妹妹如今在薛家,虽说薛姑爷也纳了几房妾室,不过她素来恭顺温柔,颇得丈夫敬重,如今隔了几年有你嫂子帮忙调理,诞下薛氏长子,在薛家的地位算是定下了……再看看你呢?”

一听到西院找了大夫进来,王悦宁便好整以暇地赶了过来,为的便是抓到赵依若和贾政两人孝期行为不端的把柄,谁想的中间会出了这件事儿?被贾政毫不留情面地责骂一顿,王悦宁有些尴尬羞愤,更多的却是怒火氤氲:“老爷这话我就弄不懂了!咱们这样人家,好歹也是公府侯爵出来的,从来都没有说拘着丫鬟消耗人家青春年华的!用惯了的丫鬟们放出去嫁人,新进来的丫鬟手脚毛糙也是难免,这也能怪到我头上?!我倒是不知,原来妾侍身边的丫头还得要我来调理!”

“你们都出去!”窝在被褥里的王丛箴感觉到床边上站着的丫鬟动也未动,不由得有些生了火气,扬声呵斥,不过被被子一盖,完全没有什么威慑力。

沉声不语,徒高程眼色暗沉地听着屋内的动静,屋子里,徒文慎竟是有些疯疯癫癫地一边哭着,一边唱着古人诗词,另外还伴随着东西被摔在地上“乒乓哐啷”的声响。

主仆多少年,双儿比谁都要明白自家主子的脾气,闻言,她鼻尖一酸,明白是劝阻不住了,只觉得手上一紧,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胡嬷嬷沉声应了下来,脚步轻悄地便转了出去。

见他这幅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作态,徒文慎心里一憋,脸一下子涨红,正欲开口,便见默不作声的安福走了出来。

榴子、留子,石榴果多子多福,贾敏明白史清婉言中之意,耳根更热了些,捏着块藕粉桂糖粉片糕,秀气地咬了下去。所幸这些点心都是分成了小块,为的是不叫女眷食用时失了形象,因此她两三口便用完了。

“王将军,冒昧来访,还望莫要见怪!”林如海被冯久恭恭敬敬地领进了书房,态度很是谦虚地朝着书桌后面的王子腾作揖行礼,笑着道:“久闻将军朗态卓仪,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张氏正坐在窗前炕上做针线,瞧见进来的丽服佳人,遂搁下手中活计,站起身来笑道:“妹妹今日身子大安了,可喜可贺!”

坐在窗前的交椅上,捧着茶盏的史清婉明显瞧见小翠鸟那绿豆似的小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光芒;紧接着便见小翠鸟像是要受什么酷刑似的,一派大义凛然地将蓬起来的满身翠色羽毛收敛起来,别别扭扭地跳到王丛箴另一只手掌上,将光滑的尾羽转向躲在王丛箴手臂后面的杨绍蕴。待小绍蕴伸手拽了一片羽毛下来,它哀鸣一声,扑棱棱地飞走了。

“是!”底下回话那人抬起头来,正是京中天然居的陈掌柜。

王子腾抱着《尔雅》翻了许久,最终定下名字,二子名唤王丛策,女儿则随了兄长取名,叫做王令笙。

然而徒高程虽然对甄氏恨得咬牙切齿,可他子嗣不丰,对几个孩子都疼爱有加,碍于三皇子徒文怀却不能直截了当地处理了她,再加上他还念着江南甄家已近七十岁的甄老太太……无奈之下,只能选了最迂回的方式。

“憧儿,憬儿,你们回去吧!”

在红楼原著中,王子腾一出场便是位居京营节度使这等高位,足见其圣宠优渥。然而如今史清婉却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到来将他本该大道平坦的仕途给弄乱了,才成了这般一波三折的局面。

一阵*缠绵,史清婉早没了气力,整个人简直瘫软成了一汪水;这一口咬下去对于王子腾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不禁没有丝毫的痛感,反倒将他刚刚平息下去的情动又勾了起来。

这是老二?!王老太太一瞬间呆住了,回过神来,她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却怎样也没办法将此人与自己印象中那个虽说长相不是上佳然而却也气质彬彬的儿子联系起来。声音倒还是对上号的,可是也未免有些粗犷了吧。

他忙迎上前去,看着史清婉怀中那个粉粉嫩嫩得好似观音座下金童般的小娃娃,不由得带上几分慈爱关切:“弟妹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想必这便是丛哥儿了吧,长得可真是玲珑乖巧啊——”瞧着小丛箴机灵的模样,他情难自禁地想起自己刚刚夭折的小儿子,面色微微沉了下来。

王何氏却不明白男子的想法,瞧着丈夫对自己视为眼中钉的庶子那般看重关怀,她只觉得恨得牙痒痒,简直把肠子都悔青了。谁晓得那两个小贱人竟有这般心志,难怪先前银月风寒卧床不能侍奉,自己还傻愣愣地便信了——

怎么这当口又出了什么事儿不成?史清婉眉头紧蹙,正想开口问问清楚,便听得外头闹哄哄的,还不时间杂着几声哭泣,她心中更是不舒服起来。

史清婉又与周瑞家的随便拉呱了两句,绣蓉回来了,怀中捧着两个一大一小的匣子和两匹料子,皆是用蓝底碎花缎子仔细地包好,另外还有个青灰色绣着梅花的荷包。

“陛下——”耳旁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微微扭头,瞧见来人时,眼底氤氲着的水汽再也承载不住,凝成两行清泪,潸然而落。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这满屋的灵气终于逐渐淡去,待小丛箴从半空中缓缓落在史清婉怀中时,只见白光一闪,一粒小小的透明冰晶同时落在史清婉的掌心,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她怔愣住了。

清屏挣扎了两下,闻言,停了下来,良久之后,她侧深深地望了徒文慎一眼,幽幽叹息道:“你又何须拿话来诳我?!却莫不是看我身世沦落,疑猜我不知晓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么?”此言一出,她潸然泪下,扭过脸去不再看他:“当年在彩衣巷后,若非与你一番交谈,我也不至于耽搁了回家的时候,结果被卖到那等肮脏地方;即便是与父母一同死在流放的路上,也好过这般日日陪笑,不知哪一日便失了清白!”

指尖稍稍有些疼,史清婉收回手来,惊异地看着人性化的小翠鸟,这是——仔细地想着那当初传承玉髓中的记载,最终,她的目光复杂莫测,落在怀中的宝贝儿子身上。

罢了,自己这样一把年纪了,管这些事儿作甚?还是好好想想给几个小曾孙启蒙的事情吧!

如今顾夏怡嫁给杨璋已经两年有余,两人仍是温存亲昵得很,照着杨顾两家当年的约定,也并没有什么糟心的姨娘之流。对于自己妻子与史清婉亲密无间这件事儿,杨璋看似没有生气,实际上却很是吃味。这一点也屡屡被史清婉拿来取笑顾夏怡。

无论是精工拔步床上蜀锦流苏帐子,或是窗前那一挂用和田玉珠串起来叮咚作响的珠帘,还有主人拿在手中把玩的镂空象牙球,都昭示了这座宫殿的华美奢侈。

田集成一袭厚重官服,在这四月初的天气里本该是汗流浃背,然而此刻他却是浑身如堕冰窖一般;漫不经心地听着旁人奏对,其间几次抬起眼来,对上龙椅上帝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双腿战战几不能站稳。

只是,如今虽说明面上是风平浪静,私下储位之争却是越地激烈了。豢养娈童这一点,放在一般人家算不得瑕疵,可是在这当口,生在太子身上,一个处理不好,便极容易落了旁人口舌成为把柄劣迹。

瞧着王丛箴吃饱喝足,被史清婉抱起来拍出一声奶嗝,他便悠悠然地打了个哈欠,那双与史清婉如出一辙的大眼儿迷迷蒙蒙;被王子腾抱着放回摇篮里,不一会儿便合眼睡着了。

华锦被史清婉额头上扑簌簌的汗水与痛苦的神色吓了一跳,瞧见她捂着肚子的动作,心里一抖,也顾不得行礼还是怎么样,华锦忙小跑着出去喊人。

年菜全是绣茗领着两个厨娘动的手,多是蒸煮之类,间杂有一两道重油的;这也是史清婉提前吩咐,不必做那些劳心劳力的东西,毕竟绣茗嫁人后头一个年,自然也不能叫她在厨房耽搁了太久。早早地便将材料准备妥当,交代好火候,绣茗便被冯成接回去准备守岁了。

“良辰美景不可空负,为奶奶守身如玉这么久,便允了我这一番唐突吧!”他凑到史清婉耳畔轻轻的吹着气,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搔弄着,叫史清婉痒痒得不行。不知王子腾怎么突地便无师自通会了这一招,每每求欢之时,他一软言温语伏低做小,史清婉就难以抗拒这般铁汉柔情,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便随他去了。

“弟妹的心意我懂得的,只是这府中上下事务如今一概都是由老爷身边的陈嬷嬷来打理;她毕竟代表了老爷,也是积年的老人了,何况日间做事儿也是勤勤恳恳妥妥帖帖的,我做儿媳妇的哪里好折了她的面子,半路叫你进去忙呢?”张氏注意到王氏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微微抿着嘴笑了笑,语气真诚而温柔:“何况弟妹进门才这么点时间,哪里有就叫新媳妇劳累的说法呢?陈默默一贯是稳妥的,日里照看我也是好的,弟妹也不必担忧!”

无需照镜子,史清婉也能感觉到自己面颊上几乎烫的温度。她强自镇定,然而好不容易重新拉回来的理智,却在下一刻,感觉到王子腾有些粗糙的手掌在自己的手心抚弄着的时候,彻底溃不成军。

水云这丫头,好歹也是从自己身边出来的,手段还算耐看,倒还能拿来用用——

听了王子腾的叙述,史清婉简直惊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若是传扬出去,这可真是大大的丑闻!算是互殴版本的家庭暴力?她仔细回忆着,不由得带了些迟疑,貌似和红楼里面很是不一样啊……按理说,贾史氏可是做了几十年的老封君享尽了富贵荣华,便是后来抄家什么的,都还凭借着自己的诰命身份和私房熬到了高寿安然而逝呢!

视线落在贾史氏那张随着年华消逝而日渐衰老的面容,贾代善冷哼一声:“史氏,我且问你,这些年来,你可曾做了什么辜负我的事情?!说!”

得知这个消息,贾代善简直惊喜地险些在原地跳起来。他与白菲儿定情已久,早就在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了。如今史氏也了身子,想必不会再如以往那般对菲儿多加挑刺了吧!

收拢了一下分散的心思,史清婉对天叩三次,起身后便照着安福的安排,进入内室,由着司衣局派过来的女官为自己量体预备裁制新的命妇的大妆命服。

“宫里来人?”史清婉听到门口那个小丫鬟一点都没掩饰的声音,眉头微蹙,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再次盘旋起来,思索片刻,她当机立断地吩咐下去:“叫冯成冯久弟兄俩去,将来人迎入正堂奉茶;绣茗,吩咐各处暂且不要四处走动,莫要冲撞了!”

几乎是一刹那,与站在不远处的徒文擎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王子腾拔出腰间宝剑,三两步便跨上了祭坛的台阶,与剩下的七八个人一起将皇帝、太子以及平宁亲王三个人围拱起来。

夫妻两人相视而笑。

欣慰的是孩子居然这么一点儿大就知道心疼母亲,担忧是不知道这灵气的流散会不会对孩子产生影响。

王子腾眉眼温柔地端量着妻子显得润泽许多的面颊,轻轻地捏了捏她脸上养出来的一点肉:“以为哪个都像你这么好运气?碰上个把你捧在掌心宠着惯着的夫君?”

贾赦若有所思。

这名唤华锦的小丫鬟正是那时候,从牙婆潘大娘处买来的小丫头花儿,绣蕊见她做事勤快细心,说话又很是讨喜,因此便将她从粗使的洒扫丫头提成了二等丫鬟,平日里专门陪伴着有了身子的史清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