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白菲儿一夕之间,便从良家清白女子,成了受人摆布的奴婢。她一没有靠山,二则身契被别人攥在手中,一梦醒来,世界已经是天翻地覆。

张太医收回搭在张氏脉搏上的手,示意雅言将那只露在帐幔之外的纤纤柔荑挪进去:“你们奶奶如今可还用脂粉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正要开口,便听常玉明抢着答道:“哪里用得着汤药?我说你们,成天给这个看病那个看病的,反倒是闭门造车没见识了!”他颇有些洋洋得意,乱糟糟的山羊胡子翘着:“这分明就是拿了曼陀罗和马蹄莲的花,提取的汁液!不过是用量过大,导致神智昏迷,最多不过成个傻子罢了!唔——这草糊已经把上面浮毒吸了大半,进入体内的,随便用些解毒催吐的方剂,再用点灵芝雪草膏涂一下就是了嘛!”

“陛下莫要担忧!”安福上前伺候着为他穿上黑红相间的祭服,整理着腰间盘龙九福佩上垂下的明黄色丝穗,见徒高程眉头紧皱,劝道:“今年龙禁尉加派了人手,五日前便已经于各处设下哨卡,将望山巡查了个遍,并没什么异常之处!想来那些逆臣贼子也没恁大的胆量,敢闯这里!”

何况何氏的父亲乃是大理寺少卿,再熬上几年资历,想必便能升到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长子没什么能耐,得防着别人拿他生事儿,一门有实权的岳家,对王家日后也是有好处的。

“能请来嬷嬷,实在是我家的运气好呢!”史清婉端起手旁的玫瑰茶汤,抿了一口,笑着看向已然落座的齐嬷嬷:“想来孙伯母肯定把我家的情况与您提过了,不过我想着还是细细地再和您说一通才好!”

“明明是想着好好宽慰宽慰你的,怎么、怎么倒还把你给惹出眼泪了呢?”贾赦看着将脑袋伏在自己肩头,一抽一抽哭得稀里哗啦的妻子,不由得自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觉自己脸上有些凉凉的。他伸手抹了一把,看着掌心的水迹,抿了抿嘴,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原来,自己的怨念竟然已经如此之深了么?

想着丈夫这些日子来的温柔体贴,张氏只觉得自己这番小心谨慎也算是值了,至于后院贾史氏赐下来的几个姨娘——张氏尽力忽视了心底闷闷的疼痛,安慰着自己,用几个姨娘换来这一个月的安稳,算是划算的了。

这一位便是被王家请来对姑娘进行教导的董嬷嬷。她原是被放出来的大龄宫女,成亲三年后夫君因病去世,留下一个遗腹子。带着一个孩子,为了生计之事,她便开始帮人家教导女孩儿,因为当初从宫里出来,对规矩礼仪包括女红等等俱是再清楚不过的,加上她名声颇好,人品也是信得过的,因此倒也有不少大户人家请她去为女儿做婚前教导嬷嬷。

“母亲这是在做什么呢?”王悦宁人未至笑先闻,旁边两个打帘的小雅混啊颇有些吃力地撩起帘子。入了秋,按规矩,门帘已经换成厚重些的云檀锦,出来进去间,金色丝线耀熠着,格外好看。

这一连串的话入耳,史清婉明白他是去做什么了,不由得耳根一红。一边为自己方才踌躇疑虑的心思羞愧起来,一边又唾弃警惕起自己这般患得患失的心态。

明白了自己是身死胎穿,林汀也就不想着还有什么回去的可能,索性便安安分分地当个乖巧小孩子。回去做什么?当一缕无所寄托的游魂?再说了,就林汀看了那么多各色各样穿越小说的经验,穿越有风险,回家需谨慎啊!

将自己的震惊与愤恨尽力克制住,王何氏死死地攥着方才那块已经破了一个大洞的绣帕,咬着下唇,半晌后,方才从喉咙里艰难地逼出几个字:“让她进来!”

瞧着妻子怀孕之后愈娇甜软侬的笑容,王子腾眸色微暗,心中暗骂一声,从她手里拿过金元宝:“好好好,有了庄子,你的脂粉铺也能有新的胭脂了!”

转过身来,王子腾冲着来人抱拳施礼:“有劳安总管了!”并不多嘴问事情原委,便跟在这安总管往回廊上走去。

这样排除下来,只有一个绣蕊适合帮自己照看铺子生意,她性子灵透,说话也颇为周到,难得的是对银钱之事十分敏锐,因此史清婉的私房钱一贯由她看着。再加上里头恰好有个巧宗儿,天成的好事,因此,绣蕊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不过那绛珠仙子的生母贾敏,倒确实是个颇有才学的美人儿,谈吐文雅,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派大家千金的风度。啧啧,单单只看那身后一溜的大丫鬟小丫头教养嬷嬷就知道,绝对是费了大力气的培养的啊!

王子腾听他这般说,心下微微黯然,自己也是想与这位世交伯父亲近,不过世事总难如愿:“贾伯父何出此言呢?我送这些是为了讨您开心,若是惹来伤怀,岂不是我的过错?”边说着,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让开身子:“底下这件礼物可不该我送了!”

陈禹徳、苏和业,都是现在皇上面前的大红人。陈禹徳武举出身,无论是谋略还是武力皆是一流,因此一直深受皇上信重;苏和业则是文举,当年乃是翰林院编修,因文章很是得皇上的赞赏,故而被钦点长侍上书房,已经稳稳当当地被擢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此二人算得上是圣上心腹,又都是有才之人,宫内宫外,想要讨好他们的人多了去。

屋内并没有其他人,正是夕阳西下,坐在窗前能看得到天际彩霞缕缕,飞鸟不时掠过。史清婉正在炕上拿着绣绷子飞针走线,垂下眼眸,口中默默念着什么,不过眨眼功夫,一朵清雅飘逸的莲花跃然于布料上。令人赞叹的是,那朵莲花竟然浮动着淡淡的金紫色。

听了她这句话,潘牙婆忙笑道:“奶奶说的是什么话?这人本姓雷,三十五岁,大家都叫他雷大树,说起他那手莳花弄草的本事,啧啧,反正我老婆子是从来没见过比他还好的!只是有一桩,我也不知道他是哪方人士,据说他以前是宫里头的花匠,不知为何后来被赶出宫,两年前才辗转到了我的手下来!”

十二岁那年,父亲带着自己去扬州拜见一位故人。父亲与那位故友喝酒说话,自己便偷偷地出去在街市上溜达了几圈,碰见个算命的瞎眼老头,好奇之下便在他冷冷清清的摊子前停了下来。谁想那老头直接上手就摸了摸自己的头脸,叹了口气,说了句话,然后寻着找来的父亲痛骂一顿赶走,自己至今都记忆犹新。

她口中的陈大爷正是王子腾的至交好友,名唤陈禹德,金陵人士,当初乃是武举出身,因武艺群而受到皇上赏识,并被破格提拔为五品龙禁尉,后来短短四年时间,被被擢升为三品御前侍卫,深受皇上信重。

“不过是懂些皮毛罢了!”史清婉将那枚玉佩搁在桌上,从自己的针线筐子里取出一块干干净净的厚缎子来,小心地将貔貅玉佩包起来:“还是收起来为妙,省得磕着碰着弄坏了,毕竟是皇家的物件!”

这里好大的动静,同在一条船上,王子腾史清婉这里自然听得到,吩咐下面人尽心尽力将人打捞上来,若是还活着,好生照看也就是了。

王子腾也随之站了起来,举起盈满的酒杯,里面澄澈的酒液晃了晃,映出他坚毅硬朗的面容:“大哥,小弟敬你一杯,日后我不能承欢于母亲膝下,诸等事项,却是多劳大哥为小弟操心一二!”仰脖一口饮尽。

“你也无需推脱到旁人身上,那玉簪却是受了无妄之灾!”王老太太看清楚她眼底瞬息划过的惶恐迟疑,心中最后一丝不信也消失了,她满眼失望地看着女儿泪痕未干的面庞,这幅委曲求全孝顺模样——哎,若不是知道事情始终,自己或许真的会因为她这番做派言语,以为一切与她无关系了。

史清婉在旁边并不插话,瞧着王老太太的神态,微微抿着嘴出神。

耳畔娇声若微风振箫,引得王子胜情不自禁瞄了一眼,待瞧清楚史清婉全貌,他不由得怔愣起来。翩若轻云出岫,柳摇花笑润初妍,弟妹竟是这般美人!看向坐在对面长相完全不如自己来得招人喜欢的弟弟,王子胜心下羡慕嫉妒恨起来。

“你眼光素来不错的!”王老太太拍拍史清婉的手,一派欣慰地叹道:“老二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啊——”

她这一番话出来,落在不同的人眼中,却是各种意味都有了。

王子腾嗅着史清婉间一丝淡淡的茉莉清香,手掌下隔着薄薄的衣料似乎能感受到底下肌肤的温度。史清婉那么一点力气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就势揽上史清婉的肩膀:“果然还是你心疼我!这会儿子正饿得慌呢,可有什么填肚子的么?”

如此到了第二日,依旧是卯时便出门去上房请安侍奉,而后转到抱厦理事,待到午后方散了,只在抱厦留了两个小丫鬟,若有急迫的事情,便由她们去找王悦安王悦宁姐妹俩来处理。相较于这两人接手管家的积极兴奋,史清婉的日子却是清闲许多了。

捡了花名册子拿在手里,史清婉抿着嘴微笑着把那本账册推了回去:“这账册还是由两位妹妹来看吧,她们迟早都是需要练手的,搁我这儿反倒起不到作用哩!”

“术业有专攻——”王悦安听着这句话,愣怔了半晌,良久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二嫂不愧是江南才女,随口说一句,都叫人恍然呢!不像我……”

这王家两房兄弟性情颇为不同。长兄王子胜袭着祖上的爵位,虽说降等袭爵,不过才三代,也还是男爵,故而素来于仕途上漠不关心,他娶的乃是如今大理寺少卿何宇的长女;何氏虽说家世不错,也生了个儿子,但是论说起长相身段,却实在是不足些,因此王子胜后院还纳了几个美貌的妾侍。次子王子腾谋的却是武官一路,他是精明的人物,人品亦算得上佳,否则江南史家也不会将爱重的嫡幼女许给他;他的后院却是清净,成婚前连着几个通房丫头都拉出去配人了。

窝在柔软的沙里,史清婉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唯有看着这些现代化的器物,自己才能找到些许的归属感。

无视贾代善的怒目而瞪,贾史氏轻轻一笑:“老爷千万别这么看我,怪渗人的!若是真的有因果报应这回事儿,那也不该落在我的身上——她是生产死的,和我可没什么关系,谁叫她命薄,承不住双胎的福气呢!”

贾代善目眦欲裂,起身上前来便朝着贾史氏狠狠甩了一巴掌:“你这毒妇!贱人!我是哪辈子造了孽障才娶了你!”

被这一巴掌直接挥倒在地上,贾史氏只觉得面颊上火辣辣的,口中窜出腥味,转过脸来,连贾代善都吓了一跳。只见她原本便丰润的脸庞高高地肿了起来,兴许是舌头或是哪儿被咬破了,嘴角挂着一缕鲜血,衬着那红肿的脸颊,更是骇人得很。

贾史氏撑着身子,也并不站起来,瘫坐在地上,抚着脸上疼痛之处,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贾代善,真不负你这名字!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你究竟是想为白菲儿那个贱人讨回什么?还是因为你的无能、你的好色贪花、你的内帏不修家宅不宁而迁怒与我?!哈哈哈哈——收起你这副深情的模样吧!真令人作呕!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这一对已经二十余年的夫妻此时四目相对,竟如同仇寇一般,恶狠狠地仿佛野狼间的厮杀互搏,恨不得能将对方撕裂开来。

“看在敏儿、政儿和……赦儿的份上,你自尽吧!”贾代善不想再与这个妇人多做纠缠,二十几年的光阴已经够了!那几个孩子,赦儿只能是嫡子,才能继承荣国府的爵位;至于政儿和敏儿,都是疼宠了十几年的儿女,一时间,他也无法因为他们母亲而厌弃他们……

贾代善面上划过一丝狼狈,转过身去,不愿意再看她一眼:“政儿,待他将王家二姑娘娶回后,我会亲自分家;敏儿的婚事,你也不必操心,我定然为她寻得一位品行兼修的夫婿,你的嫁妆也会留给她的!”

自尽?贾史氏眼底流露出一丝惊恐和不甘心。

怎么可以呢?自己在这个国公府中挣扎沉浮了二十几年,眼看着已经熬到头了,等面前这个老头子死了,自己就是老封君!眼看着政儿就要娶妻生下金孙,还有敏儿,自己这个堪为皇妃的女儿,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荣耀和更高的地位!不行……绝对不行!

看着贾代善的背影,她嘴角扬起一抹奇异的笑。”父亲!母亲!”一声惊呼,响彻荣国府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