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医看着常玉明两眼放光,盯着王子腾的胸口伤处,那里被敷了一层厚厚的、绿油油的东西,他将杵臼塞进常玉明手里:“拿去再敷!”转向旁边已经围了过来的一众御医太医们:“争吵了这么久,出结果没?用什么汤药?调什么外敷?总不能就这样黏嗒嗒的一片吧!”

徒高程看着窗外已经微微有些暗下来的天色,西边天际的一缕残留的云霞看起来孤零零的;八月中秋,寒蝉鸣声余音袅袅,虽远在丛林寒山之中,却仿佛就在耳畔凄恻不止。想着京城暗中的骚动,面前这一派凄凉让他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垂眸看着那件供奉在自己面前的貔貅玄色祭服,他点点头,挥手让安福他们继续。

不得不说,王老太爷虽说在女色上有些不清楚,可这眼光却是毒辣得紧。他明白自己妻子的脾性与她对长子疼爱如命,因此百般挑选之下,为长子王子胜订下了一位素来被人称赞端庄持礼,长相却不是十分出色的未婚妻,怕的就是妻子不满意,婆媳俩到时候闹出了什么矛盾来。

史清婉忙让一旁的绣蓉扶齐嬷嬷起身,旁边的华锦伶俐地便端了锦凳过来,赢得史清婉一个赞赏的目光。

张氏听着他的叙述,终于忍不住将他一把抱住,泪如泉涌:“大爷别再说了,别再说了!还有我、我心疼你啊!”

这般想着,张氏却是不敢有丝毫放松,贾史氏借口让她静心养胎,已经交她手中剩余的管家权尽数交接了过去,偏偏张氏连拒绝都没有办法。因此,如今张氏在这荣国府中只能费着心力,尽全力将自己院子把住,好不叫贾史氏插手了。

“嬷嬷来了!”王悦安赶忙站起身来,双手交叠着放在腹上,微微欠了欠身子。

玉钿这桩事情的展也出乎王悦宁自己的意料。她原意是想着挑拨玉钿,从银月之前和其表哥口头上婚约一事来入手,可哪里想到玉钿被妒火冲了脑子,还大胆地偷了王悦宁的草药?不过既然母亲没说什么,那就证明了此事与自己无关,王悦宁自然不会去多说什么,至多——不过是暗地里惋惜一下,玉钿那样相貌,居然嫁给了一个下等的猪倌儿,可见命数难测了。

“哎呀,怎么哭了?”王子腾站定后,方才注意到史清婉微红的眼眶,焦急地、却又小心翼翼地把手里油纸包搁在桌子上,顾不得旁边有丫鬟在,将史清婉搂在怀中,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可是吐得难受了?没事儿的,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我方才去孙伯父家里,孙伯母给了我这个,说止吐是最好不过的!待会儿,我再去一趟,把方子给讨来!”

至于现下里这样的境地,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纪信息时代熏陶出来的,林汀去世前,几部有关于穿越的电视剧如火如荼地在各大电视台热播着,何况她更是混迹于某绿网好几年的老读者?

这院子不算空旷,这不软不硬、音量却足够大的一声,云霞能听见,王何氏自然也能听见。

“昨儿晚上还在想着怎么开源节流呢!今儿就有了——”史清婉言笑晏晏,笑得满足而开怀,掂着手里方才从箱子中取出来的一枚金元宝:“这样一来,咱们的庄子也就有着落了!”

王子腾正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突地耳中落入这么一声非男非女的尖利嗓音,被刻意压低之后带了些颤抖,听得人寒毛一炸。不过,王子腾已经习惯了这道声音,不,该说这宫中之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自己身边这四个丫鬟,绣茗的婚事定下来,是王子腾身边冯成,日后这夫妻俩都是要在内院外院管事儿的;绣芙绣蓉这对姐妹花——绣芙性子沉稳,处事也素来公平方正,嫁人做个管事娘子最好,绣蓉相较之下稍稍跳脱些,不过对自己也是忠心耿耿,这样的话,日后外头的产业交给她来看顾也就是了。

何止是不喜欢?史清婉今日简直要怄死了。贾史氏言语之间一直都在不停地炫耀着国公府何等气派何等尊贵,一边还暗示着王悦宁嫁入府中是多么有福气的事情。用了午饭后,那张氏与贾敏等几个人便直接回去了,徒留史清婉一个人接受贾史氏念念叨叨地折磨。

“你费心了!”贾代善瞧着那座小屏风,确实是精妙细致,用料也都是上等的,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带着些伤感惆怅:“何必这样破费呢?我与你父亲当年兄弟相称,若非他去得早,也能瞧着如今将成儿女亲家的好事儿——”

王子腾的底细并不难查清楚,十三岁捐了龙禁尉,两年后卸职回乡守孝,出孝三个月后娶妻,而半年后再度回到龙禁尉任职。粗粗看来,这不过是不受宠的次子自己谋前程,可是徒文擎却不这么认为。

一众人浩浩荡荡离去不提。

史清婉并不以为意,开玩笑道:“你且说来听听,难不成这人还能是什么江洋大盗绿林好汉不成?”

听了妻子这番话,王子腾心中一动,想起几年前的一桩事情来。

“可见着是花了大心思呢!”史清婉极是欣赏这般风格,弯腰伸手抚上交椅上五福的精妙纹样,抬眼对着王子腾赞赏地笑道:“却是要好好多谢陈大爷才是呢!”

听完妻子的描述解释,他摇摇头,带着些自嘲:“哪里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了,分明是‘谁说女子不如男’嘛!”虽说王子腾有些大男子主义,他却并不会因此而看轻女子,对于妻子如此机敏聪慧、某些方面强过自己,他并不觉得有不舒服或是失落,反倒有些骄傲。

几个长随一听,也紧张起来,绣茗与绣蓉一起把腿软了的绣芙给扶进了船舱另一边。隔着一层帘子,看外面几个人拿着网兜之类的东西准备打捞。7788小说网

史清婉站起来福身行礼,满怀感激:“都是老太太慈心一片,媳妇必定好好地照看二爷,不辜负老太太的心意!”

然而她想着每日厨房都要收拾碗筷等物,也并无证据能证明到此事是自己所为,何况母亲素来看重脸面,这等事情必定要遮掩着才是,因此王悦宁并不大担心。谁想得到今日这桩事情居然又被提了出来!

听了王悦宁的话,王老太太沉思片刻,点点头应下。

史清婉连忙上前,福身应答:“是,媳妇这就带着妹妹们回去了!”

二儿媳妇这番话被王老太太听在耳中,她不由眉开眼笑,看着慈和许多。王老太太当年嫁入王家便是因为端稳持重加上身段好生养,若说起学识来可真没多少,因为这个没少被金陵那些夫人们暗中鄙夷;如今懂得这些,都是做媳妇做婆婆这些年来慢慢学会的。王老太太虽说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却并不喜欢旁人指点着说自己没有学识,史清婉的夸赞与奉承可谓恰好挠到了她的痒处。

“二嫂子素来是极好的”,王悦宁笑着上前来,微微侧身将史清婉挡住些:“这些日随二嫂子身后学着管家,二嫂子可真真算得上是威重令行呢!便是何大娘、王大娘这些积年的老人,对着二嫂子也是佩服得很!若是有一日,我也能这般便好了——”

不提防被突然握住了腰,史清婉惊呼一声,垂眸看去,瞧着王子腾眼神清亮,哪里有一丝睡着的痕迹?虽说自动带入了身份,可是面对男子忽来的亲密无间,她不禁羞恼起来,推搡着他的手掌想要挣脱开:“原来却是在装睡!好生吓人!”

好容易过了半个时辰将诸多琐事回禀清楚,早有厨房粗使媳妇捧了饭盒在门外候着,几人身边丫鬟忙奉茶的奉茶,摆桌的摆桌,伺候着三人用了早饭不提。史清婉许久不曾用厨房的吃食,却有些不大习惯,然而面对两位吃得香甜的小姑子,也只能忍一忍了。中午回了院子,便遣人去大厨房叮嘱了两句。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史清婉唯有想出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有6卓家的在旁边看着,若是王悦宁做出什么事情来,必然会由她之口传到老太太处;6卓家的有个嫡亲侄女是自己院子里当差的二等丫鬟,为了这个缘故,她也会好好思量对老太太的说法。

捂着嘴咯咯笑了,史清婉摇头嗔道:“妹妹太看得起她们了,不过是术业有专攻,各有所长罢了!若是叫绣蕊去做点心,让绣茗来做针线,那可就乱七八糟的了!”

“哎呀,奶奶,您可不知道……”绣蕊满面惊叹和忧惧,瞧着屋内并没有其他外人,却也并不敢高声,凑近史清婉耳旁,娓娓道来。

瞅着膝盖上药膏渐渐变成了透明色,史清婉手腕虚晃一下,她整个人合着那羊脂玉瓶竟是凭空消失不见了!

“啊!”他似乎突然意识到这书房之中还有一个人存在着,抬头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贾赦,面上浮现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着叫人不由得心生凄凉,声音抖抖索索的:“赦儿……你、你先回去!这件事儿,我会、会给你个交代!暂时——”顿了顿,片刻的迟疑后:“你先带着你媳妇去郊外咱们自家的庄子上待几天!”

虽说此时的贾代善孱弱疲惫得似乎已经是不堪一击,然而多年的积威之下,饶是贾赦想多说几句话,也被他这一声带着些哭腔的嗓音吓了一跳,不敢再开口,赶忙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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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门被合上,贾代善抖着手,将抽屉里一只光亮的檀木盒子握在手中;他起身扶着一旁的多宝格走了两步,靠着窗子,仔细端详着那盒子上仍旧清晰的合欢花,蕊丝好似还在微微颤动着。一时间,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沌,心中哀凉苦痛难以言述。

“合欢花……”贾代善抬头,将目光放在自己窗前那株矮矮的合欢树上,似哭似笑:“菲儿,我只想着夫妻好合,却忘了,合欢花是殉情之花——原来,当年你想说的话是这个么?”

只听得”啪嗒”一声,那只显见着已经久不曾开启的檀木盒子被打开了,里面分了四格,中心乃是一个小圆圈,旁边围绕着大小均等的扇形。贾代善轻轻地、仿佛是在抚摸爱人娇嫩的面颊,眼神痴迷地盯着那盒盖反面一张小小的画像,那正是昔年,他为了刻画下心爱的女子娇丽容颜而亲手绘制。突然,他眼神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