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停下脚步,听了她这一番,叹了口气:“你不懂这里面的事情——”

史清婉颇有些无奈地歇下挣脱他的心思。往日在王家之时,虽说王子腾与自己是亲密些,可毕竟他在前院呆的时间多些;谁想得到了船上,自己才明白以往那股子正气凌然威武严肃都是扯淡,还以为他真的骨子里便是看重规矩的,可在不知道被无意间被占了多少便宜后,史清婉才清晰地认识到,这人、这人,就是个闷骚性子!

“二爷瞧着我这般安排可好么?”史清婉抖了抖手里的纸,带着些小得意地挑眉看向坐在自己身旁握着书卷佯装的男子,眨眨眼,一双秋水明眸眼角斜飞,笑容狡黠而明媚。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王悦宁身后跟着玉钿玉璧两个丫鬟便过来了,福儿见状,悄声将两个丫鬟拦住:“你俩还是留在外头的好,老太太找二姑娘有些事情呢!”

“做主?做什么主?把你给了大爷做姨娘么?真是好不知羞耻!”王老太太沉声训斥道:“玉簪,昨天你究竟是如何到了前院书房的?!”

“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绣蕊,你先去,暗中合着绣芙绣蓉一同把我嫁妆箱子里那些东西分门别类收拢起来”,史清婉吩咐着:“里头几件字画和那把琴,万万不可有所损伤呀!”

王子腾有些不舍地看她把那条绣着鸳鸯戏水的被子团在身前,将春光牢牢挡住一丝不漏,提起这事儿来,他点点头,顺手把人重新捞回怀中紧紧拥住:“我再过半个月又要上京去了,此番怕是要三五年,你也知道,龙禁尉那处地方……”他嘴角苦涩地抿着,顿了顿,继续道:“身为禁中侍卫,难免要与京中那些达官贵人来往,有些事情还需要个女主人来安排,因此,还得带着你一并去才是!”

祥儿微微怔愣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垂下头掩饰着脸上一闪而过的异色:“二姑娘说菀兰院西面那一墙的凌霄花开得好不热闹,所以去折花了,说是待会儿再来给您请安呢!”

换了常服,夫妻两人相对而坐,王子腾端着茶水大口灌了下去,他本就是走的武官一道,若说起闲情逸致还真没多少;因此,史清婉这空间出产、足以令爱茶者惊呼赞叹的茶叶,在他口中,不过就是解渴的东西罢了。

史清婉蹲身态度恭顺地应下。

“秋月,你看,这管家的事儿交给谁呢?”王老太太只觉得身心疲惫,就着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歪在炕上,眯着眼问道。

史清婉心中有了筹算,日子过得愈不紧不慢悠哉舒闲起来;每日里只按时去上房请安伺候婆母,事毕便回到自己院子,裹足不出,这样小半个月下来,便是上房老太太与大嫂王何氏的几番斗法也没能影响到她。

那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点点头:“绣蕊姐姐,老太太刚刚才喝了茶,现下约莫着要梳洗了呢!”二奶奶院子里的姐姐们都温和大方得很,她们这些小丫头常常能得些好处,自然都是笑脸相对。

女子只点头不语。

入了正堂,只见黄花梨雕夔龙案桌上,设着墨烟冻石鼎,上悬着一幅苍松劲柏凌云图;一侧设着汝窑海青双鱼古纹瓶,另一侧则是祥云八棱青铜古镜,底下两溜八张交椅,一色是鸡翅木的。并不像寻常贵家那般富丽堂皇的陈设,然而却是典雅端肃,越看越平添几分清贵凌然之意来。

“可见着是花了大心思呢!”史清婉极是欣赏这般风格,弯腰伸手抚上交椅上五福的精妙纹样,抬眼对着王子腾赞赏地笑道:“却是要好好多谢陈大爷才是呢!”

她口中的陈大爷正是王子腾的至交好友,名唤陈禹德,金陵人士,当初乃是武举出身,因武艺群而受到皇上赏识,并被破格提拔为五品龙禁尉,后来短短四年时间,被被擢升为三品御前侍卫,深受皇上信重。

“正是!”王子腾上前几步,仔细端量着那案上的墨烟冻石鼎:“他也真是,这些摆设留着我们来就是了,偏生还帮我们一概弄好!得了,明儿个请他喝酒去!”陈禹德做了几年的御前侍卫,家境好了许多,这些古甁古镜之类的虽说容易得,然而这整套的鸡翅木桌椅、花梨木案几却是价值不菲的。

夫妻俩一路相携看了花厅,穿过回廊,简单了解了院落布局,果然精致玲珑而不失京城一贯的大气。如王子腾所说那般,宅院西边圈出了一个花园,史清婉瞧见后,着实是惊喜不已。

一方清澈碧池,绿水粼粼,锦鲤跃然,中间叠石成山,间或点缀着绿生生的草苗,格外有趣。走两步,便是一架紫藤忍冬凌霄等等,零零散散地垂落到地上,架下石桌石凳,耀眼灿烂的凌霄花朵开得正热烈。拐过花架,则是两棵高大的树,可以辨认其中一株是桂树来。将花园与宅院其他地方隔开的是长廊与一堵长长的花墙,花墙上面是造型各异的漏窗,或是祥云翩然,或是牡丹富贵,或是圆菱交错;每个漏窗前都植了数杆翠竹或是叠了几片山石,各色形状不一,称得上是移步换景。无论是这太湖石,还是水波长廊,还是这方寸之地间精巧细致的景物构造,都令史清婉生起一股熟悉之感。

“听说这宅子原本的主人是位进士,江南人,去岁父母去世后便辞官归隐,因此这宅子就空置出来,恰巧被我给捡了漏!”王子腾凑到史清婉耳畔笑得很是得意,当初这宅子到时有两三个人想入手,其中一个嫌弃价格太高,另一个觉得花园子占了地方还要修整,最后一个则觉得门户太小不够气派;不过王子腾却觉得刚刚好,他是五品龙禁尉,禁中侍卫要谨言慎行才能妥当,虽然不知日后升迁之事如何,然而收敛稳重些总不会错到哪去!

逛了一圈下来,史清婉心中的想法与王子腾颇为相似。这院子虽说不算得十分气派,然而各种细微之处却格外费心思,精致布局都是极好的,不**份又低调;史清婉修行时日不长,勉强通晓五行八卦,细细推算之下,金木水火土五行平衡,想来住着也很是舒心如意。

据红楼梦中叙述看来,王子腾后来位高权重却突然暴毙在进京的路途中,个中缘由,史清婉想了许多次。想着王子腾的人生际遇,想来王子腾最初不过是个家中不算受宠、不能袭爵的次子,靠得捐官才得了五品龙禁尉的职位,后来却成了四大家族都需要依赖讨好的对象;虽说这其中的过程,红楼中并没有赘述,然而初任便是京营节度使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可见他必然是受帝王信任看重的;那后来为何却暴毙?当皇妃的外甥女也突然便薨逝,说这里面没什么猫腻,还真是难以令人相信。

史清婉推测,王子腾是受了四大家族连累,加上可能后期他也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威势,不受控制,更有甚者,他可能掺和到某些事情里,所以才会招了帝王猜忌疑心,引来杀身之祸。

想到在秦可卿葬礼上,薛蟠提供的那具“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玎珰如金玉”的上等棺木,史清婉摇了摇头,犯了事儿的义忠亲王的棺木在薛家的店里,这本身就是件儿值得怀疑的事情。

晚间,史清婉正与王子腾相对而坐用了晚饭,正喝着茶,便见绣蕊进来,手里捧了个花名册子。

她福身行礼后,将手中的册子奉给史清婉:“奶奶,咱们院子里人手怕是不大够用呢!毕竟上来的时候您就只带我们四个和院子里的两个二等丫鬟,二爷身边也只有五个人,粗使仆役——几位管事买了四五个,总共加起来约莫二十来人,这哪里够用呢?”

“嗯,我与二爷商量商量,你去吧!待会儿送些热水来——”让绣蕊下去后,史清婉翻开纸页细细看着,抬眼瞅着王子腾:“二爷身边可要添些人手?若是需着,现下里便仔细与我说说吧!明后日我就叫牙婆来——”7{7}8[8](小)『说』『网』

认真地算了算,王子腾摆摆手,不以为意地答道:“并不用的,原本在京中的程峰、尹安便还是外院的管事,海川便做采买之类,他于这方面极是精通;至于我身边,并不用多少人,汇儿丰年平日里跟着我,跑腿传信伺候笔墨都是用顺手的了;冯成冯久外院行走,余下一个连庆,他在经商这上面颇有些能耐,我想着等放他出去给咱们经营铺子倒是不错!”

闻言,史清婉愣了愣,带着些促狭地捂着嘴笑着:“爷说笑呢?!大小也是五品官儿,哪里有身边这样寒酸的?岂不叫人笑话么?”挤了挤眼:“红袖添香夜读书——要不要么?”

瞧着妻子笑得花枝乱颤满面生晕,王子腾眯了眯眼,史清婉一个猝不及防便落入了他的怀中,瞧着上头男子笑容里的危险,她身子颤了颤,默默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讨好地朝他笑了笑,尚未来得及开口,史清婉只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被他打横抱了起来,只听他声音里藏不住的得逞与些微的气恼:“红袖添香夜读书什么的,为夫是不大需要的;不过如此良辰美景——”凑到史清婉耳旁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不可轻易辜负啊!”

拎着一壶热水到了门前,瞧着方才大开的房门紧紧阖上,绣蕊有些不解,正欲敲门,一丝若有若无的声响落进耳中;她也不是傻子,登时明白了什么,脸颊一红,悄悄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