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茗也压低了声音,四下里望了望,方才答道:“奶奶昨儿跪了半晌,暑气又重,虽说一夜歇过来了,可想着也不会太舒服;本来不该费精神,可刚刚还拿着给二爷的衣裳在做呢!”

她退了出去,而后领着几个小丫鬟鱼贯而入,捧着铜盆热水并香胰子之类,便侍奉着史清婉洗漱起来。

听着里头语笑嫣然的招呼,陈德家的忙疾走几步,进去便蹲身请安:“奶奶万福金安!”得了允准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立在原地。她仔细端详打量了,此番里头场景全在眼中,陈德家暗自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之前却是杞人忧天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手上一枚耀熠生辉的碧色宝石,碧芒映衬着纤细滑腻的素手玉雕一般:“毕竟不管怎样,她流了孩子,又被换了汤药是不争的事实……”斜眼瞧着周围张嘴咋舌的四个丫鬟,她抿着嘴笑了笑,就近在绣茗额上弹了一指:“你们要是有那些心思可早些与我说明白!不然呀,我可就照着绣萍那样给你们安排了!”

饶是平日再如何爽利,遇到这事儿也害羞起来。

绣茗便罢了,她已经定亲,男方是王子腾身边另一个长随冯成,自然没什么与她有关的。

绣蕊啐了一声:“奶奶真是的,咱们是什么心思您能不清楚?我绣蕊不是那起子攀龙附凤的,我瞧着绣萍姐姐现下日子过得可舒心了!”

绣芙绣蓉两姐妹不似绣蕊那样泼辣,随之点点头,绣芙细声细语地道:“我和妹妹也是一样的,只是绣萍姐姐离得远些——”绣蓉比起姐姐嘴巴利索些,接着补上一句:“咱们姐妹能就近好伺候奶奶便是,来往也方便!”

史清婉含笑不语,若是王子腾与自己不能琴瑟和鸣,那给他送上几个娇娃美妾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不管怎么着,这人绝不能从自己身边的丫鬟里出来!

“秋月,你看,这管家的事儿交给谁呢?”王老太太只觉得身心疲惫,就着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歪在炕上,眯着眼问道。

6嬷嬷听到这久违的称呼,会心一笑,上前来接过福儿手里的美人捶,在王老太太肩头轻轻敲着:“您最是有主意的,怎么这会儿反倒问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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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太太睁开眼来,嗔怪地转脸看她:“哪里还用你做这些事儿,放下来好生听我说道说道!”见6嬷嬷坐下来,继续道:“原本是想着,安姐儿和宁姐儿就要出嫁了,总得单独叫她们俩试着管管,日后到夫家也好处事;可转念再想,何氏此番怕是对我心怀怨念,她在府里管家这几年,两个姑娘家怕是压不住这满府牛鬼蛇神呢!”

6嬷嬷见她眉头紧锁忧愁的模样,摆摆手:“老太太这是关心则乱了,虽说两位姑娘年轻面子薄怕镇不住场,这不还有二奶奶嘛!二奶奶也是管过家的,顺便也能带带两位姑娘不是?”

王老太太想了想,咬咬牙:“也罢,只叫她在后头就是了!若不是何氏愚笨,闹出这些事情来,我何至于这样进退两难的?又得小心老二媳妇越了长房的权,还要操心两个丫头,果然儿女都是债!”

“不知多少人羡慕您老封君的福气呢!您倒在这儿不满足了……”6嬷嬷见她神情开始放松,便出言说笑起来。

当天下午,史清婉便被招到上房来。

“这、老太太,这怕是不大合适!”史清婉面上掩不住的错愕,看着面前桌子上摊开的一本账册和花名册,不安地摆摆手:“阖府上下这么大的事情,媳妇哪里担得起来?我年轻资历浅薄,还是您统筹着带两位妹妹来得妥当呢!”

王老太太仔细端详着她的神情,瞧出她并没有什么故作姿态的意味,满意地眯了眯眼。旁边6嬷嬷收到主子的眼神,忙笑道,带起眼角深深的纹路:“二奶奶这是自谦了,瞧您那院子井井有条,便知道您也是有能为的;老太太也并不想教您劳累,只是老太太看着仁哥儿便够耗神了,也没多少精力去管这偌大一个府邸;二位姑娘毕竟没什么经验,还得您这个嫂子指点一二呀!”

叹了口气,史清婉站起来福了福身子:“既然老太太与嬷嬷都这样说了,我若再推迟,岂不成了不知好歹之人?只是呀,媳妇腆着脸想朝您讨了6大娘做个帮手,我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也还能点拨点拨我!”、

她口中的6大娘正是6嬷嬷的儿媳妇张氏,人称6卓家的;继6嬷嬷之后算是王老太太最得用的人物,在这王家上下也是有脸面的。

史清婉原本并不愿意掺和到管家的事情里,毕竟就这么两三个月的功夫就又要转回到王何氏手中,再加上共事的两位小姑子……王悦安倒还罢了,她性情温和,虽说偶然有些小心眼倒也不妨事儿;可二姑娘王悦宁却是锱铢必较,看着敦厚老实,却是内里藏奸,之前的史清婉不止一次在她手中吃亏,如此,弄不好就是一场罪过。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史清婉唯有想出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有6卓家的在旁边看着,若是王悦宁做出什么事情来,必然会由她之口传到老太太处;6卓家的有个嫡亲侄女是自己院子里当差的二等丫鬟,为了这个缘故,她也会好好思量对老太太的说法。

捡了花名册子拿在手里,史清婉抿着嘴微笑着把那本账册推了回去:“这账册还是由两位妹妹来看吧,她们迟早都是需要练手的,搁我这儿反倒起不到作用哩!”

对儿媳妇这般知情识趣,王老太太不由得对她高看一眼。毕竟,当年王何氏刚刚开始管家的时候可没这么乖巧玲珑,王老太太吩咐福儿把账册收回到匣子里,对着6嬷嬷道:“就说老二媳妇是个好的,不愧是书香出身的大家女儿!”

被王老太太连同6嬷嬷夸了一通,史清婉回到自己院子,良久还觉得身上寒毛直竖。这些天来,还是第一次从老太太口中听到这么多的赞赏呢!

“奶奶,想不到老太太居然让您管家呢!”绣茗面上带着几分惊奇地看着大炕攒心梅花小几上摊开的花名册,翻到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一页,吃吃笑了起来。

绣蕊想的却更多些,轻轻敲打了绣茗的额头:“你以为这是好差事?”她有些担心地抬头看史清婉:“奶奶,照这样看来,掌事儿的还是两位姑娘呀,咱们这不算是吃力不讨好么?!”

史清婉心内却有几分盘算,她沉吟良久后,问绣茗道:“绣茗,你去问问汇儿,二爷具体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有老太太那边,可有什么话吩咐大姑娘二姑娘的!”

绣茗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便掀帘子出去了,留下绣蕊疑惑不解地欲言又止。

“我有计较,绣蕊,你去忙吧——”史清婉对上绣蕊的视线,颊畔的笑涡里满满的是运筹帷幄的自信。

方才,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理顺分析出的一些事情来。

在史清婉的记忆中,她与王子腾的亲事是父亲定下,在出阁前母亲叮嘱她,在王家要以夫为重,勿要和婆母妯娌之间起纷争,只是史清婉却没做到,反倒夹在王老太太与王何氏之间左右受到掣肘。婚前婚后,王子腾确实都给了她嫡妻应有的尊重,然而琴瑟想和、举案齐眉这样佳境是没有的。因此,过去的那个史清婉每每幽叹闺情,只怨王子腾不够体贴,却累得后来者也受了几分影响。

当初王子腾硬拖着婚事,不顾王老太太的反对向史父求娶史家嫡幼女,只看彩礼中那对难得的大雁,便瞧得出王子腾对这门婚事和未来妻子的看重。

只不过史清婉一叶障目,竟忽略了此事。却不想想,王老太太本就看她不顺眼,若是儿子再对不喜欢的儿媳妇温柔小意,老太太还不更是可劲儿地折腾她?饶是这般,史清婉还在老太太的纵容下吃了二姑娘的亏呢!

史清婉虽说没亲身见识过,可上头有个哥哥娶了嫂子,母亲知书达理,时不时还会为儿子待媳妇好而酸一酸咧!

还有所谓的表兄妹情深——毕竟是王老太太的娘家人,寿宴之上,王子腾再怎么也得给母亲全了脸面;那位楚楚深情的表妹,长相却是最符合王老太太的标准,至多算得上清秀,打扮起来能有三四分的姿容罢了!

想到这儿,史清婉摇摇头,只是恰巧逢着小产,刺激效果叠加,原主气昏了头,这才没挨得过去;自己也是管中窥豹,随便就下了结论。

托腮坐在窗前,史清婉拎着一把银质流云环腰自斟壶,给自己倒上一杯青梅酒,绣茗蹬蹬跑了进来,凑在史清婉耳畔说了几句话,史清婉眼睛一亮。

原本还在惆怅如何打破与王子腾之间不上不下的僵局,这却正是个契机了……

“二嫂”,王悦安远远地瞧见菀兰院门口立着的身影,脚步加快些,近了瞧清楚史清婉的装扮,不由得微微愣了愣神,上前福身行礼:“二嫂出门好早!”

史清婉眼儿弯弯,昨夜她在空间中新得了个爱物,因此心情颇好:“妹妹也早,我正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今儿是咱们一起管家的头一天,可不得误了时辰,以后日日都是要这般早的!”

王悦安点点头,与史清婉一前一后便朝上房而去。

王老太太这边正有小丫鬟捧着水盆伺候洗漱,招了姑嫂两人进来。只见史清婉上身是藕丝琵琶襟的衣裳,底下系着撒花纯棉的卍字边绣裙腰里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五色花穗宫绦,更显得纤腰楚楚,却因为衣裳颜色的素致稳重而并没有丝毫轻浮之感,反倒显得大方又亮眼;王悦安则是苏绣蝶戏月华锦衫,凤尾留仙裙,原本只算得上是色彩保守的装束,却在史清婉一身素雅的映衬下显得娇俏起来。

“好好,这一身衣裳配得好!悦安,今儿可得给丫鬟打赏呢!”王老太太将王悦安拉过来再身边,抚着她的手赞道。

王悦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史清婉一眼,却听得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入耳中,紧接着,内室的帘子掀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