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自开皇元年,杨广十二岁时候被立为晋王,并拜柱国,并州总管,寻授武卫大将军;又接着进位上柱国,河北道行台尚书令,大将军如故。这个从出生即带着七彩祥云,和龙之幻影的少年,在所有人的瞩目与宠爱中成长,由美姿仪、少敏慧一天天的驱近于完美,终成朝野属望。在他不过弱冠的今天,自幼来的无数功勋,已然让他所能得的封赏,多到了今日的无可封赏。

自然,他没有入乡随俗的进行这礼节,他已麻木的太深刻,深刻到划破自己的脸孔,却不会有血流出,更惶论眼泪——他是个没有眼泪的人,他的叔父临终前,抱着他那样呕心沥血的恸哭时,他都没有眼泪……

自此役,阿波、达头、贪汗三股势力合在一起,称西突厥,远远脱离于隋廷治辖之外。自此,塞外东西突厥之间,征战不绝,烽火连年。

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什么都来不及说,甚至来不及想清楚之前,他那昔日的、曾让错觉过天长地久,却又在一刹那间完全放弃他,并开始以恨他,为生存第一要务的情人,走了过来。

正是他,翻手覆手之间,操控一整个从来不可战胜的塞外草原,并终于让他们对隋朝伏称臣——直到现在,隋朝在实际力量上,仍还是不知比其差了多少倍。当时,他以一己之力挽隋朝于危亡之际,但隋朝给予他的最终封赏,却只是毫无意义的仪同三司勋爵,五品的左勋卫车骑将军,而已。

一个草原帝国的败落,竟也可以是这样进行在,悄无声息中……

绝对有个性的说不,然后引兵掉头而去。

只,让他不曾想到,而终究变了容颜面色的:是当他翻身上马,那群他这两年多来所教习的孩子们,以染干为,呼喊着从后面奔了上来。

“关于爱情,我想我始终不懂,”身影随着她十指的指风飘泊,将彼此咫尺的距离,永恒维持如不可逾越的天涯。

没有人能答,对着长孙炽这样前所未有的,直接而尖锐,却又无论大义,还是私情,都同样无懈可击的质问,没有人能答。

可是,开皇元年,长孙晟留驻突厥的第二个年头,当北周国的大丞相杨坚变为大隋国的高祖杨坚,沙钵略可汗不够合理,却极合情分的备战,光明正大的开始了。情深意长,他意正辞严说:“我周家亲也,今隋公自立而不能制,复何面目见可贺敦乎?”。

又因兄长多病,不甚世事,全不知何时起,族中事,大到对外进退行止,小到彼此偶有的争纷心结,已皆由他决议解决。无论何种情况,他谈笑间,永远让人如沐春风,但又每每有如目见前事与未来,所言之下,从无差误。

随着染干的声音,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长孙晟,和他手上镂花刻纹煞是宝贝的黄金弓箭上,一时间,突厥人与南人的神情调换了过来。

长孙晟不是所谓旷达者,就像他从来也无可多情,所以他不会流泪,也不曾怎样的悠然。

一种彻骨的冰寒袭来,在一刹那间冻结,宇文无双的所有悲怆,与无助。她定定看着长孙晟:“我的父王永远的去了,给你的感想,便只是令兄的失望吗?”

可,在她出蕃之前的那个夜晚,当她从太常寺里潜进父王的所在地,他竟对自己尔雅的微笑,然后指着案上十卷一叠的书,说那是他一生的著作,要她带去,见它们即如见他;然后,是那一叠他手抄的《庚开府文集》,其中有她十三王叔叙写的序;到最后,干脆告诉她,应当把所有那些,他心爱的书全部都带走,因为他不用了。

一切的改变,始于我六岁。

不过,很快的,当杨坚看到千金公主的时候,他明白了。

有一种种淡淡的寂寞袭来,长孙晟的眼中闪过讥诮,却不知是对谁。不接杨坚的问题,他静静道:“丞相志在天下一统,所以征灭北齐,取得北周,接着还会代陈。但,这些早早晚晚将落于丞相手中的所有,并不是全部的天下。”

后来,即使是终日不问朝政的沉顿酒色,更有无数人的奉承恭维,他却已大觉这皇帝当得太不称心,太不如意,更开始对皇位毫无兴致了。

定定看向长孙晟,恍然中现,他的眼睛黑亮如星辰未已处的子夜,皮肤却莹白如千年不化的雪峰。而夕阳的余晕里,他的背后竟有一双,华美如黑天鹅之羽的双翼。

通过老同学、内史上大夫郑译,他向宇文赟透露出自己久有出藩之意,终于成了个扬州总管。如此,总算让宇文赟放了心,也安了自己的心。

是啊,长孙晟哪里有任何必要,去拒绝一个平静到温顺的,不久后即成孤魂的痴女子呢?

如梦的月光重重的晃了一下,像她整个的天地被晃动。

然后,凌空飞起,有如九天而下的仙子,带着一个天地的传奇与绚丽,舞落在长孙晟眼前。

檄令即出,更有数番勇如神助的大战为底,打出汉家铁骑泯灭太久的威风,终尔引爆绝地中汉人们,半个世纪的国仇家恨。于是各地纷纷起义响应,与诸胡仇雠中无日不战,互为相攻,径一举光复山东、山西、河南、河北、陕西、甘肃、宁夏。由是,入关羯族与匈奴们,固然于役中被屠至族绝;羌氐胡蛮等族,亦于被驱逐出中原而撤归本土的长途里,因饥疫,以及彼此的争战抢掠、人肉相食,而使返迁数百万人中,十死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