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端自己也属于骑墙派,虽然从丁新语将她点为会元之后,不管她愿不愿意,身上也贴上了新党的标签,对了,她还和著名新党党魁睿王一起看过油菜花,真是水洗都洗不干净的一身新党味道。也就是说,她该是三皇子的人,也就是说,她是这位圣德太子--不对,没有圣德,就是太子--的敌人。

她背不动。

她这样明名张胆地盯着皇帝瞧,皇帝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龙目也从窗外的景致慢慢转过来,纾尊降贵地朝杨无端瞟了那么一眼。

那名相貌堂堂的锦衣卫在前头领路,他并未自我介绍,先前谢采恭敬地称他“狄大人”,谢采是六品文官,锦衣卫的飞鱼服看不出品级,杨无端只能猜测他起码比谢采高出三品,即便不是指挥使,也是个同知。

终于……她几乎要热泪盈眶地想着,终于把这堆他妈的破事儿糊弄过去了……谢完恩就能散场回家,她要在马车里先睡一觉,然后回家再洗头洗澡,杨府没有淋浴,但愿她不会洗到一半被浴桶里的热气熏得昏睡过去……怎么早没想到呢,她早该抽时间给杨府也设计出简单的淋浴系统。

她又笑了笑,文官与锦衣卫交往是大忌,所以她没有去寻他们攀谈,而是转过身继续散步,就当他们不存在。

===

“嘘--”他又将手指放在她的唇边,贴在她耳边细细地道:“我知道你想看我,我会让你看到,答应我,别出声。”

信阳府南边有两棵粗达丈许的老树,一棵是榕树,另一棵还是榕树,圆片叶子层层叠叠搭满了枝丫,丝丝缕缕的须根从叶片的缝隙钻出来,有的虚悬在半空,有的一路直接钻进地里。

他又抬头望了一眼金銮殿,悠悠地想,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已经干了十年了。

这声音虽然轻,却瞒不过真正高手的耳朵,宁郁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沉稳的人,这意味着他非常谨慎,从来不小觑对手或高看自己。几乎是听到声音的刹那,他立刻收缩身体再弹开,利用腰腹的力道使自己像豹一样无声无息地扑进草丛中,着地以后再翻滚半圈,伏在地上静止不动,连呼吸都屏住。

杨小妞打个寒颤,无辜地望回去。

不过这点疑惑也就是一掠而过,并没有在她的思绪里停留很久,她要烦心的已经够多了。

这一眼看过去了,她先是以为那青衣人已经跑掉了,因为只看到姓徐的黑大汉一个人灰头土脸的仆倒在地面多出的浅坑里。

刀光自上而下划过,杨无端闭了闭眼,血腥味儿通过嗅觉长驱而入,浸染了她整个大脑。

杨无端仰头望了张环一眼,他轮流向发出声音的四方拱手为礼,姿态大方潇洒,显然已经从最初的惊喜失态中恢复过来,开始像一个真正的状元郎。

无论如何榜眼也是好名次,虽然不像状元那样直接是六品官,也能有个七品,而且肯定会入翰林院,这便走出了她的大官生涯第一步。对了,既然要入翰林院,不能不先拜码头,丁新语那里不能再拖了,她回头得先去拜会恩师……

“可不是嘛,千年以降第一个六首,就这么没了……”

她走进大堂,极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只那一眼间,黑发白肤、粉颊红唇,北郢三月的妍桃娇李统统不及她三分颜色。

当她再次醒来,车厢内看起来与之前没有什么两样,光线依然是昏暗的,微风吹不动厚重的车帘,阳光只从缝隙里透进来窄窄的一线。

现任礼部尚书古斯通是旧党的前辈,周燮下狱以后被临时召回。这老头早已过古稀之年,还染上了令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绝症,即使穿着一身崭新鲜亮的紫袍依然挡不住由身体内部透出来的死气,单是站在那里都不停地浑身颤抖。吏部尚书楚巨才守在他旁边,每当古斯通抖得站不住,便偷偷伸手扶他一把。

可惜太和殿殿试好像也是清朝初期才有的规矩,明朝除了嘉靖皇帝死都不肯回宫,其它时候都是在谨身殿外的广场上举行。端朝也极端没有创意地沿袭了明制。

当然,并不是说穿青衿的就一定是穷酸,现今北郢士子中最流行的风尚就是:身披青衿,手拿折扇,时不时打开来地摇一摇,扇出一脸清鼻涕还得强装潇洒。

===

杨瓒“哼”了一声,上下瞄了她一眼,道:“新科的会元,端王朝有史以来第一位五魁,谁敢罚你?”

她没有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愣了愣,旋即自嘲地笑了:是她的错,怎么能强求这个时代的人理解萧峰的痛苦与矛盾……

她……其实不太喜欢猫,她更喜欢忠诚憨厚的狗,像哈士奇那样二乎乎的最好。猫咪……太过狡猾,太擅于伪装,你永远不知道它们是真的爱你,还是只是谎言,而你最怕的是,当你有一天相信了它的谎言,它却突然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可是据她所知,端朝对船舶的管制比前明更严,或许是因为不禁对外贸易,所以在对内许可上就设置了诸多限制。像这样的大船按规定只能在北郢城外的码头卸货,根本不允许进入内城河道。所以,它到底是怎么出现在烟波湖上的?

而且图谋不小,她在半梦半醒间附和地想,这人想出如此聪明的通讯手法,不可能只用在风月场中,若是能用在行军打仗上……

“杨大人,”丁新语收敛笑意,一双眼眸冷若寒星,望定了杨瓒道:“你这么天真的人物,若没有陛下撑腰,是不可能在官场上平平安安地走到现在,想来你自己心中也有数。可惜我不是你,你教我做‘官’,我又何尝不想好好做官,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若是不争,周学士的今天也就是我的明天。”

李香君都出现了,候方域还会远吗?

杨无端点点头,掏出小串铜钱来递给她,那船娘先是一惊,继而真心地笑出来,冲她飞了个媚眼,嗲嗲地道:“谢公子赏 ̄”

杨无端的头还在疼。她揉着被杨瓒的棋子儿掷过又被邱亮的石子儿丢过的脑门儿,愤愤不平地想:我他妈的到底为什么要来*!?

围棋是易学难精的东西,杨无端也就停留在知道规则的入门阶段,杨瓒则明显是位高手高手高高手,所以她被虐得很惨,真是哭都没地儿哭……

杨府的车厢板壁厚实,小小的车窗也被挡住,杨无端撩开车帘,只觉得里头阴暗得什么都看不清,眯了眯眼,才看到杨瓒端坐在角落里阖目养神。

就是皇帝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才害得朝中的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可是他能怎么样?推开皇帝说“不要”吗?

那小兵也认出她来,脸色又飞快涨红,将脑袋深深地埋了下去。

恰在此时,队伍那头喧哗起来,不知多少个声音不约而同嚷道:“门开了!”

“怎么办?”她把脸埋在膝盖上耽了一会儿,闷声闷气地道:“越想越觉得我这气生得好没来由……”只能解释为例假期,所以情绪波动剧烈。

当时是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刺激,有些冲动,不过她冲动惯了,而且也不爱后悔:做都做了,后悔有什么用?

众人看清楚她的脸,所有议论的声音瞬间消失,隔了一会儿,又带着比刚才更热烈的情绪嘤嘤嗡嗡地响起来:“你看到了吗?”“别掐!死人才看不到!不,死人看到她都能活转来!”“是姑娘吧?这是个姑娘吧?”“男人,没看她有喉结的!”“可是男人能长成这样?我、我要走上不归路了!”“邱兄,挺住!要不你离我远点……”

他含混不清地带过关键字,所有人却都听懂了,王大均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京城的姑娘这么难嫁,非得靠诗会才能选到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