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杨无端很容易就能把这里面的猫腻想明白--皇帝也是要脸面的,封建社会哪有亲自问人家肯不肯娶自己女儿的父亲?杨瓒和唐侍郎商量亲事还要瞒着她和唐大,皇帝总不能比臣下还不如。这样的反常行为只能有一个解释:皇帝确实跟杨瓒提过这门亲事,却被杨瓒拒绝了。

那和田玉笔架缺了个角,生生把一座高山削掉半边,杨无端瞧着心疼不已,暗恨暴殄天物。

推门声轻到可以忽略不计,杨无端迅速抬首瞥了眼,没看清楼内的格局,却发现超过二十名眉目清秀衣饰华丽的内侍眼光灼灼地盯住她,瞬间心旌摇曳,赶快又低下头。

“臣等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微凉而柔软,脆弱得不忍伤害。

她当时大约是笑场了,于是那年轻人恼羞成怒,抱着她将脑袋埋在她肩上再不肯抬头看她,他的耳朵擦在她的脖子侧方,滚烫的温度从相贴的地方传过来,同时传递的还有那青涩而滚烫的心意。

压在她身上的躯体又覆了一小会儿,带着明显的依依不舍翻到一边,同时卷走了隔在他们中间的棉被,杨无端稍稍觉得有点冷,她只穿着单薄的亵衣。但很快的,那具温热的人体又贴过来,紧紧地巴在她身侧,棉被像个小小的帐篷架在他们上方,包容着他们这小小的私密空间。

好在她的智力并没有减弱,所以不至于干出太胡闹的事来,大不了是在宁府里做点无伤大雅还颇得众人好评地改造,比如牙刷、淋浴、蔷薇架、后园石亭角上的铜铃;又比如在厨房里鼓捣了一下午,强迫厨师做出卖相堪忧的菜肴,却让壮起胆子尝第一口的苏庭嘉差点没把舌头吞下去;再比如,领着宁郁和杨小康干些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的怪事。

“大人,兄弟们掀了天地会的老巢,十五个当家的死了十个,留下五个活口,姓洪的龟儿子跑得快,连根*毛都没漏下。”

但杨府外的警戒并不含糊,五城兵马司直接封锁了附近的街道,宁郁潜进去的时候很花了一些功夫,差点被一名坊兵发现,只得将他击晕过去。他想了想,剥下那身官皮给自己换上。

别问为什么,这依然是操蛋士林的操蛋规矩。

与人们的思维定式不同,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并不是一座阴森恐怖弥漫着血腥味的老建筑,相反,它看起来就像普通的北方民宅,四合院套着四合院,木料和瓦砾之类的建材都是新鲜的,地面的青砖完整无缺,砖缝里没有长草,甚至深黑色的瓦片上还没来得覆盖青苔。

顺天府的衙役围了上去,杨无端急叫:“小心!”

“御街夸官”的游行队伍两侧本就有大批顺天府衙役维持秩序,再加上金吾卫的威慑,片刻骚乱过后,惊慌失措的民众被弹压下来,推搡奔逃变成了像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喊叫变成了低微的啜泣、窃窃的难掩恐惧的低语。

他骑着马的阴影投下来,正好把杨无端笼罩其中,她捏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有那么一瞬间,嫉妒像万千只蚂蚁同时啃噬她的心脏,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把他狠狠地拉下马,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个大丑!

这才是圣眷啊,她心想,比之宫里不间断赏赐杨瓒的小恩小惠,皇帝真正的信重明显给了这位掌兵的刘尚书。

一旦确定失去状元之位,她反而迅速地平静下来。那种感觉就仿佛坠入水中,在最初的慌乱过后,掌握了正确的呼吸和划水法,自然而然便会浮出水面。

两夫妇都目不斜视地正襟危坐,杨瓒的孤寒之气板起脸时更甚,杨穆氏娇艳不减,却像一朵层层叠叠的重瓣牡丹,因为极艳而生出庄严贵重来。

从皇宫到杨府并不远,但杨无端不觉得马车是因为到家才停止,如果是那样,早就有人过来叫醒她。

三榜出身的进士一辈子只能徘徊在末流,仅有一榜和二榜的前几名才有资格入翰林院,踏出将来入阁为相的第一步。所以考生们也都憋足了劲要为自己的人生搏一把。

皇宫内严禁喧哗,但杨无端仍听到身后的贡士们发出小小的低呼和抽气声,好在领路官似乎也体谅到众人敬畏的心情,并没有出声喝止。

正式的殿试在三月初一举行,之前有过一次复试,算是殿试的预演,既能防止舞弊,也能让考生提前有所准备,避免在皇帝陛下登场的时候出丑。

一名眼熟的小厮沉默地为杨无端指路,在花厅门前躬了躬腰,继续沉默地退了下去。

她从床上下来,发现身上整整齐齐地穿着白天的衣服,心又放下几分,垂首站在杨瓒身前,嗫嚅道:“侄儿……侄儿实在是在家里待闷了,邱亮说出去走走,侄儿拗不过他……”

“有两个小孩子从小被异族养大,他们的师父互相之间有个约定,要在他们十八岁那年让他们比武分高下。其中一个傻小子运气好,遇到一个机灵姑娘,学了好多厉害的功夫;另外一个聪明小子的父亲是异族的王爷,他当王爷世子当得很开心,半点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后来发生了很多事,聪明小子决定不认他的亲生父母,一辈子都当他的王爷世子,傻小子因此很生气……”

唐大怔了怔,旋即脸上浮现欣喜欲狂的神情,连连点头,先走到一边的角落里。李岁庆刚要跟上,犹豫了一下,双手举起那只猫递给杨无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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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声音在问:“船娘,我什么都不追究,你就告诉我,你是怎么把消息传出去的?”

“放心。”丁新语斜倚在椅上,拿右臂支住头,黑长的直发从身侧垂了下来,他有些傲然地笑了笑,道:“还轮不到她。”

别以为她的反应算夸张,邱亮直接双脚离地蹦起来,惊得舌头都打了结:“你、你是香君姑娘?北郢第一的香君姑娘?”

她轻松地哼了一段不知什么调子,抽出腰间的折扇打起了帘子。

北郢城西的烟波湖是大江绕城而过形成的一湾湖水,湖面开阔平静,即使在大风天气也少见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