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也才不过十岁,论心思深沉远不及同母的姐姐祁茉,这份得意原不该流露,但她显然忍不住,斜着眼睛睨了身旁的小七一眼。

但祁老夫人尤觉不满,看着满桌的菜色皱眉道“怎么,又不是寒冬腊月,怎地也没点时令蔬果。”

即便是太微也知道,赵姨娘是不同的。

祁老夫人对前一个已觉失望,再见太微,便成了恼火。兼之她素来不喜姜氏,连带着也不愿意多看太微一眼。后来姜氏犯了疯病,她便立即发话要儿子休妻。

她恃宠而骄,一味的索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拒绝。她年轻时生得十分貌美,京中仰慕她,想要娶她为妻的男人比比皆是。一群人若是排个队,简直能从靖宁伯府大门口一路排出城门外去。

“谢姑娘赏。”

碧珠心里一哆嗦,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夜那场谈话“奴婢愚笨,怕是不能为您解惑。”

可碧珠的性子,她多多少少还记得一些。是以碧珠此刻话里的“不知情”三个字,究竟是知了多少,又不知了多少……仔细一想,还真是有意思。

建阳四年,是母亲去世的年份。

是她活着的征兆。

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了太微,道“你既已知错,你四姐也无大碍,这事我也就不再追究下去了。但……你若是不长记性,将来再犯,那就休怪祖母心狠了。”

“啪——”的一声,柔软又坚韧的藤条像是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毒蛇,吐着殷红的信子,在灯下舞出了一道残影。獠牙森森,有着凶恶又残酷的气息。

母亲紧紧抱着她,嘴上却打趣道:“现下可知道怕了,叫你平日不听话,惹得老天爷发怒了吧。”

太微闻言垂眸看她,发现她清澈见底的眼瞳里似乎还带着淡淡婴孩般的蓝,不觉沉默了下去。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小七头顶的软发,想起自己当初离家时,最后一次见到小七时的情境。

她当年,分明是想带着小七一起走的。

祖母能卖了她们几个,将来也一样能卖了小七。

谁也逃不掉。

然而一步行错,便再无转圜余地。

她并没有能够带走小七。

及至建阳八年,她偷偷回京打探消息时,小七已被许给了阁老孙介海续弦。孙介海官至阁老,年纪自然不小。他时年已近五旬,小七却还未及笄,只是个不满十三岁的稚龄少女。

孙介海便是做她的祖父也够了。

他续的是哪门子弦?

小七是能替他掌家服众还是能替他教养子女?

太微回京时,距离小七出阁不过半年光景,可那时,小七便已玉殒香沉了。

说是病逝。

可谁信?

时无君子,小人当道,放眼望去,皆是污糟。

小七这样的孩子——哪有活路。

太微心思沉沉地想着往事,春风吹来,露出额头如玉,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小七,五姐什么也不怕,只怕你受伤。所以今后遇事,你只管躲,不要挡,能跑便跑,能跑多远就多远。”

小七有些发怔。

五姐的话,同她素日学过的大道理截然不同,堪称南辕北辙,八竿子也打不着。她往日学的,是做人要有担当,要知难而进,要见义勇为……但五姐,让她跑……

她转过身,面向太微点了点头,口中却道“旁的事便算了,但下回再遇着阿福,我还是要挡在五姐身前的!”

“姨娘说,五姐小时候来鸣鹤堂时曾叫阿福吓着过,平素最怕狗。”

太微凝视着她的眼睛,看出了她眼里的笃定,忍不住伸出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真是个傻孩子!”

这时,“五妹妹留步——”姐妹俩说着话,身后忽然传来了四姑娘祁茉的声音。

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声,她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急促“五妹等一等,我有句话要同你讲。”

她撇下丫鬟婆子,很快便追上了太微和小七。

到了近旁,她身子一矮,冲太微行起了礼“五妹妹对不住,我到这会儿才来向你正经赔罪,昨日实在怨我,如果不是我胡乱嚷嚷,也不至于叫人听去报给了祖母知晓。如果祖母不知道,你也就不会挨沈嬷嬷的打……”

祁茉絮絮叨叨的,一句话非得掰开分成七八句说,听得人两耳嗡嗡作响,实在是烦。太微多少年没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了,此刻一听,简直想要打她。

先前饭桌上闹过了一回还嫌不够么?

这会儿她都要走了,还非拦着再说一遍?

太微眼睛一眨,硬是红了眼眶,一脸惭愧地上前去扶住了祁茉的手,连声道“四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能怨你,是我不好才对!”她越说声音越响,响里还带着哭腔,“要是我当时拉住了你,你又哪里能掉进水里……”

祁茉想演姐妹情深,她便陪着她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