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般溺宠之下,她长大后性子日渐飞扬跋扈。但凡有什么不顺心的,便要大发雷霆。她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如果她得不到,那旁人也休想得到。

底下的人都知道,五姑娘手头拮据不比四姑娘,想从她手里要点银子,那可是比登天还难。婆子们有些吃惊,悄悄地觑了碧珠一眼,可碧珠低着头,只顾看她自己的脚面,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碧珠没法子,只好依着她的话去找了件杏黄的来。

太微躺在床上,闻言垂下眼帘,敛去笑意没有再开口。

十香浣花软枕贴在脸颊上,陌生中带着熟悉,柔软又舒适。

怦——怦怦——

“祖母。”四娘先看了看底下的太微,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然后低头垂眸,抿了抿嘴道,“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况五妹妹原不是有意害我,我如今逼得五妹妹认错,已是我的不对,怎敢再说什么称心与否。”

这在祁老夫人看来,乃是不知死活之举,于是她嗤笑一声,怒火熊熊地道“打!再给我打!”

母亲赶忙抱着她避到一旁,又唤大丫鬟倚翠来合窗。

太微的乳娘刘妈妈,也就是在那时叫她给打发去了庄子上。那之后,太微身边没有了母亲,也没有了乳娘,夜里孤身一人蜷缩在床上,就没有不哭的时候。

有时候哭得狠了,晨起时两眼红肿,核桃似的,难看的要命。

祖母便会在她清晨请安时将她拽到跟前,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她没有规矩不成样子,成日里哭丧着脸,要多晦气便有多晦气,是嫌谁太长命不痛快还是怎么着?

太微年纪小小哪禁得住这么叫人训,一听当场又要落泪。

祖母就瞪着眼睛伸手来掐她腰间软肉,拧一下说一句“不许哭!”

她抽抽搭搭的,哪里忍得住。

身上肉疼,心里委屈,还不许她哭,她不如死了算了。

底下满满当当坐着一堆人,只有个白姨娘畏畏缩缩地试图上前来求情,可祖母身边的沈嬷嬷站在那盯着她一瞪眼,白姨娘便又缩了回去。

白姨娘原是太微母亲身边的婢女,生性胆小怯懦,没了太微母亲做靠山后就更是如此。她连自己也保不住,更别说来保护太微。

好在没过多久,祁老夫人便对训斥太微这件事失去了兴趣。

世道越来越乱,夏王的军队离京城越来越近,她连每日召了儿子的姨太太们说话都兴致缺缺,哪里还记得太微。

想起幼年往事,太微垂下眼帘,无声地笑了一下。

祖母眼里连二姐都没有,又怎么会有她。

正想着,外边有人进来通报说,二姑娘到了。随后一阵“哗啦”轻响,新换上的珠帘被掀开了来。太微循声抬眼望去,看见一个青衣少女自帘后缓步走了进来。

正是二姐祁樱。

祁家这一辈的姑娘名里都带花,祁樱、祁槿、祁茉、祁栀、祁棠……一溜的花,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生得是个比个的好看,个比个的像是祁家人。

祁家人出了名的好皮相,太微也不例外。

可只有她,虽也姓祁,名里却没有花。

据说她出生时,她爹靖宁伯正夜观星象,不知怎么的突然心血来潮了,便要为她取名为“太微”……这典故真假太微不知,但想起来总是难免觉得庆幸。得亏她爹当天夜里观的是星,不是什么奇花异草。要不然,她这名字恐怕就不叫“太微”,改叫“祁葩”了。

太微坐在窗边,遥遥望着自家二姐,越看越觉得那张脸万分陌生。

现在想想,她和祁樱生得真是一点也不像。

从父亲身上继承的那点血脉,并没能让她们这群姐妹看起来像是一家人。

太微的母亲姜氏是继室。

祁樱则是原配陆氏所出,和元娘同母。陆氏生产时难产血崩,生下双生子后还来不及看一眼便没气了。祁樱和元娘自落地便没了母亲,元娘又体弱,未足月便夭折了。

是以祁樱虽在府中行二,但在众人眼中她便是长女。

但论得宠,她也是远不及四姑娘祁茉的。

祁老夫人眼里看来看去,只有四姑娘。

太微执拗不听话令她心烦。

祁樱冷冷淡淡也令她心烦。

唯有四娘祁茉,一口一个祖母,亲亲热热,满面甜笑,事事都做得顺心妥帖。

太微思忖着眯了眯眼睛,正要将视线收回,忽见祁樱朝自己看了过来。只一眼,瞬息间,她又将目光移开了去。若非太微警觉,只怕要错过这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