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和权夹点心的手一顿,李嘉顺势咬过筷子上的糕点,细嚼慢咽地吞了下去,了然道:“你忙去吧,不用管我。”

当李嘉察觉出异样时的第一个反应是有人在方才的茶水里动了手脚,敢在太后宫内动这手脚的人屈指可数,李嘉奋力同麻木的身躯做着挣扎,脑子里迅地排除掉一个又一个可疑的人选,最终剩下两人:

一个小人在他脑海里直跳脚:“机会难得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这次为了不太值钱的面子奋起反抗,这丫头又是个特小心眼记仇的,万一惹恼了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萧将军默默点头,郁郁寡欢的神色活像一只生怕被主人丢下的大汪。

奶奶个熊的!亏他披星戴月赶回来就为了见她一面,这小白眼狼居然还给他摆起谱来了。

康华公主握着木簪怔怔地看着他,在坐回椅中时她的脸上已寻不到方才一丝的失态,指腹反复磨着腕上的佛珠,良久她问道:“你用此簪来见本宫,究竟所为何事?”

“老子知道了!”语气仍是不大好。

兵部尚书大着舌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仗还没打完,您就想着赏什么了,陛下您好乐观啊。自然这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萧和权已是从三品的官位,再升那就是掌管汴梁禁军的十六卫大将军了。禁军,可是紧系京城的安危哪。

鸿鹄寺卿脖子一凉,猛地缩了缩脑袋,连声道:“是是是。”

东京汴梁原身是前梁汴州,燕太祖成功上位建立政权后,在其旧址上向外扩长三十里。按他老人家的意思,本来是打算东西南北各扩五十里地的,方显得他大燕一国之都的气派。才走马上任的户部尚书算盘都没拨,直接向太祖叩了三,把人请到了国库。呼呼的穿堂风把太祖的心吹得拔凉,他娘的,老子竟然这么穷!

一道劲风掠过,室内已再无萧和权的身影。柴旭摸摸鼻子,咕哝了句:“好歹听别人把话说完。”

这一顿饭因那莫名两人变得食而无味,李嘉那张万年古井无波的脸上显是心事重重,在回去的路上比平日更加寡言少语。路过一个街口,看见一人蹲在火堆前烧纸,她握住轮椅止住前进,喃喃问道:“清明快到了?”

“……”小片刻后,萧小将军怀着被遗弃的浓浓阴郁心情目送高幸推着李嘉愈行愈远。

无声回应,衣上的鲜血让萧和权焦躁不安,耐不住性子待要再问,忽地他想起来李嘉今年也有十六了,普通女儿家十六岁,天葵也该来了吧。葵水……萧和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李嘉是个女子。

李嘉持书倚在灯下,静如渊水,拨去一页随口道:“有什么就说。”

李嘉有条不紊地一一呈报,公事公办的神情完全看不出她曾经鼓动过这个不受宠的亲王争权夺位。这让襄王更为狐疑,那夜是不是仅是这个五品朝议郎的一时戏言。但是拿皇位做戏言,靖

将将收起的小狗胆似枯草逢春,又蹿出了邪恶的小火苗。就亲一亲,亲一亲,萧和权如是对自己说。结果吻上去后,欲念一不可收拾,他又对自己说,再舔一舔、舔一舔,埋头细细地啃噬、吮吸。将那粉白唇瓣咬得微肿,握李嘉腰上的大掌已上移到胸侧,不自觉地在边缘摩挲。他意犹未尽地望着她圆润柔软的耳垂,亲都亲了要不再……

“重光才从官署放出,若是贸然带来与殿下一见,必招人怀疑。”李嘉从容不迫,缓缓道来:“况且,这些日来下官身边也不太平。”

这两日,李嘉夜夜噩梦,极不愿意承认她梦见的是萧和权,虽然都是噩梦。许是白日里看多了祭典上的迎神伏魔舞,梦里的萧和权每每化身成面目可憎的妖兽饕餮,摇摆尾地冲她露出一口森森白齿,好似要将她一口吞下。牙齿悬在她脖子上,扑哧一声,巨兽变成了只毛茸茸的小汪,四条小短腿搂着她脖子委屈大哭:“你不是说喜欢我?为什么不要我!你个负心人!”

萧和权杵着长枪了会呆,突奇想道:“要不,干脆我留在梁国?”

李嘉的沉默放纵了萧和权的狗胆,唇瓣滑过她的眉眼、鼻尖,挑起瘦尖的下颚,他一寸寸地沿着她的耳垂吻下,留下一个个印记,喃喃道:“我的,我的,这都是我的。”就算是女子,也不能觊觎她。

李嘉默,论品阶,萧和权是三品振国将军甩她一条街;论身份,他是远道而来的贵客,理应以他为先;论武力……罢了,反正她也不能把这厮丢出账外,不就一个帐子内睡一夜么,李嘉努力说服自己,不幸之余尚有万幸,这有两张卧榻。

“上次之事多亏李先生帮忙,”同来行猎的靖王,满面是笑道:“一直找不到机会向先生当面致谢,今日可算如愿了。”套亲热间从侍官手中取了支长匣,亲自送到李嘉面前:“这是本王新近得了支千年血参,养血安神。”

梁帝及上皇的寿典设在十日后的正月初一,在这段空闲的日子里,李嘉每日做得便是陪燕国使者们吃喝玩乐、玩乐吃喝。登过阅江楼、拜过灵谷寺,还要赏十里秦淮艳景。李嘉由于行动不便,山上不去,楼不好登,大多时候捧着本书一个人留守原地。

李谆呆呆接过:“这是?”

十二娘是在文街路口接到李嘉的,那时四野具合,万家炊烟绵延成片氤氲云海,点点灯火坠成星子,迤逦浮华。驾车的小厮因为弄丢了一六品京官差点在西市口泪尽而亡,李嘉反过来安慰了他两句。

来了个人打岔,萧和权断了线的神经总算勉强接回了原路,咽咽口水:“你,你要做什么!”

萧和权眼睛一亮,“啪”手背钻心的一疼,李嘉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个木夹,狠狠夹在了他手背上。

吕佩仁一如既往的闲定自在,拍了拍李谆霎时垮下去的肩膀:“别羡慕,别嫉妒,左右有我陪李兄你一同挨砸呢。”

“……”李嘉默默地转过轮椅,出门去了……

“尚好。”

这个要求不是难以接受,顶多让萧和权有点小意外,李嘉绝不是个话多的人啊。果然……说是陪说话,从头到尾只有萧和权一个人绞尽脑汁找话题说给李嘉听,什么“金陵好多天没下雨了,河里的鱼虾快干出水面了。”“今天看得兵法没读透啊没读透。”

当日,十二娘将李嘉接回了和顺坊的李宅中。

目光落在萧和权剑上章纹,吕佩仁挑眉,作势起身行礼:“皇子殿下?”梁国国子监里只有一位来自北方的异国皇子,吕佩仁理所当然地把萧和权错认成兄柴旭。

鉴于梁燕两国不太友好的外交历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与萧和权的国家随时都有可能撕破脸皮,变成敌国。敌人……这对李嘉来说,是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词,从她出生那刻起,有形无形地,就树立起了许多敌人。只不过,现在那些豺狼虎豹没有现她而已。

下自修,李嘉照旧落在后面慢腾腾地喂小白吃夜宵,然后才回学寝。到了学寝,她收拾着东西,忽然现给小白装牛乳的盒子不见了。今日时辰尚早,李嘉将才脱下的外衣又罩了回去,挑着盏小灯笼寻回自修堂。

萧和权啧啧有声地环顾四周情景,收回视线时不期然地瞟见了门口的李嘉,唇角轻勾,似嘲似讽:“来了?”

“咦,节度使的车马后面为何还随了一小队人?”议论声从窗缝溜进来。

“盖好被子。”快睡着的李嘉冷不丁地丢出一句迷糊的指示:“熄灯。”

李嘉的寝居在学寝里端,快至亥时了,学寝的大多房间熄灯灭火,长廊上黑洞洞的窗户一个接一个无声从两人身侧滑过。走廊铺的是木质地板,打了蜡,李嘉的轮椅经过只留下一些轻微的细响,衬着整个学寝更为寂静。

“你叫我小白就好了。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

瞬间面临失业的小书童们流下宽泪:公子,不要介样!我们是无辜的!

“哦……”柴旭翻过一页书,眼神没从书上挪过半分,平平木木道:“我那天不是告诉你忌出行嘛,你还要跑出去。话说以你的身手能伤到你的人不多吧,对方是谁呀?”手指不经意往左一挪,直接戳进翻卷的血肉里。

李嘉听着,眼里的阴沉得万里雪飘:“是与不是,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李爷爷研究着她的表情,嬉笑之色渐为严肃所取代:“六郎啊,你老实告诉爷爷,你的病是不是又重了?我就劝你,好好地留在广陵过清闲日子不好么,我就是搞不懂你这娃是咋想的,明明不是贪恋权势的人,非要卷进这摊子浑水里。”

李嘉被他念叨着心烦,瞥到高幸走了回来:“既然见到了我没事,你就带着小白回广陵去吧。”

李爷爷叨叨咕咕:“你从小就不愿欠着别人,麻烦别人,生怕因为自己连累着别人。可孩子啊,光是一个人在这世上是走不下去的,总有个时候要人帮你扶你一把。算了,我也不回广陵了,我和一同去金陵好了。”

李嘉蠕动着唇,半晌吐出两个字:“随你。”

“公子睡不着?”

李嘉坐在窗下望着地上清辉,嗯了声,道:“高幸,我们以前认识,或者说你认识我?”

高幸从阴影里走出:“公子想起来了?”

“没有,只是感觉。”

“那公子说这话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