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自找的,谁让他出的馊主意来打猎。

柴旭是没问题,但又派来他们的军中新贵是几个意思?梁帝胡须揪掉了一把,瞅着萧和权这尊煞神,费解啊费解。不管怎么费解,场面上的架势还是要做足的。

“……”李嘉的大方反叫靖王意外了一下,因为李嘉的词赋从来只写给秦楼楚馆或者行街走巷的伶人们,至于达官权贵没一个能从李嘉讨过一个字:“先生当真?”

床帏处光线黯淡,盘膝坐着的萧和权团成个巨大的阴影,好半晌才支吾出一个“嗯”字。

那是柄刀,萧和权眼风一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提步上前,钳住李嘉手腕,就势一拧,将刀缴入掌中。这个动作一气呵成,不容半分拖泥带水,李嘉吃不住他这道猛力,霍然重重倒在椅背上,重力相加之下,转轮打了个滑,哧的声带着她直直撞向后方尖锐的桌角。

巷子是条死巷,无风无水。

李谆听出那人的声音,是跟在吕佩仁身边的小厮元四,而李嘉明显不愿开口,自觉接过话问:“何事?”

羊……

李嘉只一眼,确定与他素昧平生,可那人的语气却熟稔地仿佛两人多年相识,不算热络却也不算生疏地招呼李嘉入座:“请坐,不知您爱吃些什么,就让厨子随意做了点,看看可合胃口。”

杀父大仇,如何能忘?

“多谢。”李嘉人还是恹恹的,黑粘在脸侧,将那张脸衬得更为惨白。

吕佩仁屈指垫着茶盏,眼光在李嘉面上斟酌着徘徊,确定了心中所想后温温一笑道:“那日回京,我在街头瞥见一人相貌极似你,万没想到竟真是你。”环顾室内:“唔,这里倒比你在宝应山中舒坦上许多。”

是啊,我也想问问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答应教你,李嘉悔不当初。有这个时间抱着小白呆,也比对着这个笨蛋生气好。

“死到临头,居然还嘴硬。”

“咚”,这一声更为响亮激烈,十二娘手提短刀,步伐无声贴近墙下。手搭在门上,倏然拉开,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倒入门内。十二娘一眼望见那人手里长剑,来不及多想,短刀竖起,直扎下去。

李嘉对着急急掀开帘子察看的十二娘摇摇头,表示她没有事。朱雀大街上马蹄急踏,李嘉推开木窗,主街的官道上疾驰来一队禁军开道,阵仗颇大,似是哪位权官皇亲入京了。

由着睡得姿势不大妥当,李嘉的眉头一直崩得紧紧的,她的神情话语经常让他忘记了她的实际年龄。现在趴案头近距离地看睡梦中的李嘉,萧和权现,这丫头也有那么一点……可爱嘛。国子监的伙食不错,给她的腮帮子养出了肉,睡着了鼓了起来,看上去有点婴儿肥。下颚还是尖尖的,抵在手腕上,萧和权的眼神往下移去,落在她的衣襟前……

“快弄走它啊!”萧和权濒临崩溃,这小白眼狼到底是不是姑娘家!人家姑娘都养小猫小狗,她居然养了一条蛇?!最关键的是,我们的萧小少不怕刀光剑影,不怕猛兽毒虫,单单就怕蛇……

柴旭奇怪地看向他:“你做倒插门女婿也只能嫁给李嘉的妹妹吧,为什么是李嘉啊?”

“那谁,帮着捡一下。”老祭酒眼皮都没撩起,随意点了萧和权吩咐道,内心唏嘘两声,好好一个苗子却是个残疾,作孽哟。

“……”

晚间梁国设宴,款待燕国使节,李嘉以身体不适推脱了。留在帐内的李嘉并不知晓,外头已将她和萧和权之间的“艳闻”传的喧嚣尘上。

燕国将士不痛快,他们英明神武的振国将军怎么就看上了燕国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梁国官员很费解,李嘉那弱不胜衣的模样,能承受那如狼似虎的燕国蛮子?

自然,当着萧和权的面,谁也不敢说出口就是了。

李嘉此时独自在帐内,将信封上印泥,持着砚台轻敲案几三下。

帐帘微动,先前那撞破李嘉与萧和权“j□j”的小兵卒一头蹿了进来,抱拳屈膝跪下“公子。”

“将它送到广陵……”李嘉叩下膝头,转念一想:“送去金陵常御史府上。”

“是。”小兵将信小心揣入怀中,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看李嘉,万分愤懑道:“公子!你是不是遭了那燕国贼人的强逼?!”

“……”李嘉第二次被呛到了,她勉力握稳茶盏,拿起巾布擦拭嘴角:“元直你多想了。”

骗人!元直在心里咆哮,他明明看到公子被那光着膀子的萧贼子抱得死死的!就差推到床榻上去了!

“今日的事,不要告诉爷爷。”李嘉屏退他前补了一句。

看看!都会欲盖弥彰了!元直心痛到死,他们家天山白雪一样纯洁的公子,不知世事的公子,聪慧通透的公子,就这么被人强行染指了。不行!他一定要迅告诉老爷子,让老爷子替公子做主!

强逼她?李嘉磨墨写下第二封信,既然得罪太子已成为不争的事实,那么就让她拖着萧和权一起下水,也好多个人垫背,少受些罪。有的时候李嘉也会凄凄惨惨戚戚,仰人鼻息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哟~

夜幕下丝竹并奏,呛人的烈酒香飘于营地各处。宴上已至酒酣耳热之时。李嘉跪坐于昏昏火色下,卷书默读,外头响动难以格挡地钻入帐内。喝到兴头上,燕人呼声震天,持盏拊缶,如雷鸣滚滚。李嘉烦恼地揉揉耳廓,听着人们的醉言醉语,似是萧和权舞剑助兴,但听剑鸣铮铮,满堂喝彩。

李嘉默默揪了两个棉球,待要塞入耳中,一道莺莺燕语混入呼声中,那女子口中称呼的是萧和权?

在场虽多是军中将士,但毕竟是狩猎而非行军,宴上召来歌伎舞姬相伴并不稀罕,在风流成性的梁国就更实属正常了。主宴的靖王一看在座的燕使皆是二十左右的青年,细眼一转,便使人唤来金陵最负盛名的艺妓佐酒。

萧和权与柴旭身边各伴一个,皆是其中容色最为出众的,一口一个将军,一口一个殿下,唤得在场众人心化成绵绵春水。

柴旭是个翩翩君子,对美人素来以礼相待,温软一笑,就着美人的手便将酒饮了下去。

萧和权旁边那位就比较受累了,姑娘捧着酒站了半天,只见萧将军自行以酒洗剑,看都不看她一眼。姑娘笑得脸都僵立,看着萧和权英俊冷漠的脸庞,两行粉泪呼之欲出。呜呜呜,太欺负人了!

靖王一个眼色,美人贝齿一咬,一狠心,柳腰一摆,捧着酒歪了过去,春雪半露的酥胸暧昧地擦在萧和权臂膀上:“将军~”看萧和权倏然不动了,趁胜追击,藕臂一伸揽住萧和权的脖子,整幅娇躯缠上了他。

喝开了怀的燕使纷纷哈哈大笑,梁国这些当官的软趴趴的,倒是这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烈得够味!

萧和权碍着靖王的面子强忍恼色,不耐之际余光掠过左侧角落,一袭绯衣与他静然相对,屈起的膝上横着条银白光华。萧和权心底霎时蹿起到寒气,手快过脑地一臂推开美人,掸平衣襟,正襟危坐。

倒在地上的美人泪如泉涌,人家好歹是个花魁,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啊?!

众人一怔,眼明者已看到从阴影里的李嘉,联想二人传出的流言,颇有深意地哦了声。

顶着形色各异的目光,李嘉从定地缓慢转着轮椅“走”入宴上,礼部侍郎握着酒杯没回过神道:“李嘉你不是说不舒服睡下了吗?”

李嘉先向上几位行了个拜礼,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地上的花魁身上,淡淡道:“下官久闻沉香姑娘天籁之名,日前恰赋小令一,不知可有幸能听姑娘谱曲弹唱?”

有幸有幸!现在能有台阶下挽回自己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沉香牢牢抱住李嘉大腿嘤嘤大哭,还是咱梁国的大人温柔体贴啊!

看李嘉一个正眼都不给他,萧和权脸色阴沉,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灌下,酒杯握着咯吱响。一旁靖王眯起眼来,这个李嘉倒是聪明,不惜牺牲色相给自己找了个靠山。日后太子要找李嘉麻烦,也要顾忌到他背后执掌三十万燕军的萧和权。

因是赶工做出,李嘉的词写得并不多精致细腻,但题材取得巧妙,贴近艺j□j子们的j□j心境,很接地气。沉香拨弄琵琶,触动心事,一曲小令唱得如怨如泣,便是心思粗狂的燕使们也不禁放下酒杯侧耳聆听。

宴罢,沉香抱着琵琶眼圈红红的向李嘉道谢:“今日不是公子,沉香以后不知在金陵该如何立足了。”李嘉浅浅宽慰她两句,越过她脸侧,看向角落里收拾杂物的孩童:“那个孩子是姑娘的侍童吗?”

沉香执帕拭泪,勉为一笑:“他是个官奴,充入坊藉,也是苦命人。我看他年幼孤苦,模样又像我病去的幼弟,便从嬷嬷那要了过来。总比,日后沦入小倌馆的强。”

李嘉静坐沉思:“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