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只是一个冬天。老人裹在一袭黑衣的长袍里,斜斜靠着一棵古松,他的视线从地平线交合处往天空移。那是一种火烧的颜色,透过云层隐隐传来士兵的呼喝声。老人叹了口气,回移一点,瞥见万绿丛中的一点鲜红。红铠的将军骑在马上,喝灼烈的军酒,眼睛眯成一条隐晦的线,他看着红色大潮凶猛地涌上,竟笑了起来,眼中射出一丝寒光,正对那个墨点。一个黑色的影子紧贴着地面,像离弦的箭飞快射出,转眼就到将军面前,武士下满,摇摇欲坠地晃动身躯,身体却绷得铁硬,年轻的脸庞从盔甲中露出,嘴角淌着一条不规则的血迹。“破了?”将军微微睁眼,把古铜的酒壶别在腰间。武士没有力气说话,所有的生命力都用在点头上。他的腰刀和箭也不在了。“鬼绝门?”将军指着正北方,赤潮动荡最大的地方。武士又点点头,蹒跚着走过。古铜的酒壶映着武士的背影,一条鲜红突兀地贴在武士背上,一蓬鲜血喷飞,武士倒在地上,几个士兵拥上来:“医官,医官……”年长的士兵切切脉搏,无奈地摇摇头。将军依旧盯着前方,伸长脖子深嗅,风中有血和火的味道,他忽然瞪大了眼睛,高举起左手,像北辰的主星召唤着天神的武士,右手握紧一柄银枪,在微风中透着一丝寒白。战马高昂起头,吐出灼乱的气息,将军的手重重挥下,武士们随着那一丝银白震动,大地在铁蹄的奔驰下颤抖。那是襄国枪骑,与陈国“森罗阎王”、蛮荒铁骑并称三神骑的襄国枪骑。老人的目光锁在那一丝银白上。“你真的不去吗?”年轻人轻声走到老人身后。老人依旧靠着古松,没有回答。年轻人的声音不带感情:“那我去了。”年轻人抬头,目光像豹子一样锐利。“子弦,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呢?”老人回过头,面上很平静,但掩盖不了他心中的悲哀,“碧落和黄泉背叛了组织,领带着剩下的三个人走了。只有玄虹和她的军队还在坚持。襄国十万大军,还有暗香楼上千的杀手,她能坚守住么?”“我不像你,有渊博的学识和至高无上的贯日箭,我只是一个会玩弄银刀的小子,我死了,对组织没有影响。但如果是以前的你,你一定会调动所有明家铁骑与襄国决一死战。”年轻人低低地笑,“明先生,你变了。”老人微微仰头,叹气声重而长:“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你去送死,与襄国还有暗香楼的最终决战,并不是现在。相信我,很快就到了,组织需要你。”年轻人自嘲地笑笑,提着酒袋骑上一匹红色的马,再没有回头。蓝色的铠甲格外耀眼,他挥动火红的大旗,眼里也有一团同样的火。他看着冲锋的骑军,忍不住要冲上去与玄虹并肩作战。骑军与赤潮相触,互相吞噬,银华一样的飞矢雨流般射出。年轻人闭眼,深吸一口气,握紧的拳头松开,隐隐可以看见四条血痕。战马踏上一条小道,路边的草上有一颗余温尚存的泪。血在飞溅,溅到士兵的眼里,士兵眼也不眨,大步踏上,一刀将坠马的骑兵腰斩。副官将红旗举到最高点,猛得挥下,银白的箭翎脱手,在夕阳的映衬下反出别样的血红。最前排的骑兵起冲锋,士兵眼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柄锋利的长枪向他刺去。高亢的战歌掩盖了士兵的哀嚎。画面急扯,穿过千军万马,所有目光汇聚在一个红衣红马的人身上。这是个女人。“玄虹大人,还是撤退吧,这里由我顶着。”身旁是一个同样战铠的女人,难以想象那么娇小的身躯可以握住重达八公斤的单刃刀。“我也想退啊。”玄虹仰头,天空没有半朵云,只有大红的旗帜遮蔽了整个视野,“但我的胸口有一腔血,它一直告诉我我不能撤退。”“北辰之星,天苍之野,幽离血魅,枭怯玄虹。”玄虹举起了单刃刀,那薄如蝉翼的刀刃像被注入了血液,鲜红且耀眼。它像太阳一样燃烧起来,放出灼亮的光,所有的战士都随着这一颗太阳前进。“为了组织的荣耀而战!”排山倒海地声音从赤红大潮中传出。天空仿佛也颤抖了。时间静止,刹那间横扫过战场,停在一座高耸的悬崖处,四个人正俯视这场战斗。仿佛隔了千万里,他们依然能看到千军万马中有一个红铠的女子。他们看见她率领五千人冲向数万人的大队骑军,眼神动了动。白衣人举起右手护在胸口,左手高高悬起,像要抓住万丈高空的夕阳,声音很是鬼魅:“北辰的星芒照耀神的大地,广袤的天空任君自由翱翔,让我们一起敬观玄虹最后的展翅。枭怯玄虹。”白衣人深深鞠躬。“枭怯玄虹。”其余三人也行了相同的礼节。天空中的红忽然急流动,涌向战场,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红都被吸引,战场的鲜红越来越鲜明可怖,夕阳在红的映衬下也变得苍白起来。视线已经完全无法穿越那稠烈的红,浓烈的血腥气息在弥漫,死神高举起收割生命的镰刀。“玄虹。”古道上,年轻人勒马回头,轻轻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