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又重复了一遍,张义仿佛丢了魂一样,“不可能啊,不可能,黑衫军怎么可能在西城?”

张信应声走入帐篷的时候,张义正在用麻绳把一捆捆横七竖八散落在桌子上的竹简捆好。张信见状把手里的长矛重新插到一旁的兵器架上,上前帮张义整理起竹简来。张义抬头看了张信一眼,也不多说。两人协作之下速度果然快了不少,不一会整张桌子上的竹简都被清理了干净。

张义有些好笑的看着张信很没形象的盘腿坐在桌前,本想呵斥他两句,转念一想本是兄弟,又都是武夫,何必在意这些。

另一边张喜子虽然没怎么喝那盆“黑粥”,但之前张信炒的大半盆菜全被他扫进了肚子,这时候也撑得不得了,捂着肚子跟张信并排躺在一起,满足的打着饱嗝:“太好吃嗝了,太好吃了,我这辈子嗝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张喜子看到张信吃个饼子吃的泪流满面,吓了一跳,还以为张信是饿得,连忙安慰道:“哥,别哭啊,饼子不够我这还有呢。”说着又递给张信一块饼子。张信本想说不用,我不是饿得,奈何腮帮子又酸又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反而流的更厉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信才从这幅震撼的画面中回过神来,张信裂开嘴笑了笑,却又扯动了伤口,只挤出了一副怪异的笑容。然后踏啦着他的破布鞋,缓步走到伤兵营旁的水井边。

兴许是这个问题有点深奥,喜子歪头想了想,才回道:“信哥吧你叫张信,子诚哥的弟弟,今年”说着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今年十五啦!”

那魁梧大汉看着张信双目无神的盯着天花板,眼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抹疼惜,缓缓地坐在床边,轻声道:“阿信阿信”

半响,还是中年军官先打破沉默,“叔在部队大院你看着你长大,你什么性子叔清楚地很。叔知道你不是坏孩子,知道你只是有点叛逆,不想当兵,想要搞艺术,叔知道你恨你爸把你大学时候组的乐队拆散了,叔知道你恨你爸非逼你当兵。这些叔都理解,但叔实在没法认同你。”

论钦陵默默的思忖一下,在心中补完了这个计划,对扎西道:“你最多只能带一百人,多了的话唐人会起疑。至少要守住城门两刻钟,我才能给你支援。”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凉州东城起码有一万唐人,你能守住两刻钟么。”

扎西诚恳的看着论钦陵的双眼,“我能。”

论钦陵迎着扎西诚恳的目光,缓缓道,“我也相信你能,但是……你很难活下来。”

“死我一人,可救千万兄弟。如果去攻城,兄弟们的伤亡会更大。所以我们的死是值得的。”说到这里,扎西脸上突然露出的笑容,眼睛里全是神往之色,“况且,大相,你曾经对我说过,只要打下凉州,我们就能控制整个丝绸之路,到了那时,大吐蕃就能有源源不断的金银跟粮食,从此我们的孩子再也不会挨饿,每一个部落都能幸福的生活在苍天下。为了这样一个大吐蕃国,我愿意献上我卑微的生命。”

论钦陵看着扎西的眼睛,郑重道:“我向你保证,这样的大吐蕃国,一定会出现。”

听到论钦陵的保证,扎西展颜一笑,“那我就放心了,愿佛祖保佑。”

论钦陵起身,庄重的给扎西行了一个抚胸礼,“愿佛祖保佑。”

扎西哈哈依然,潇洒的转过身去,嘴里大声唱着一首他们部落的歌谣。每一个看着扎西身影的黑衣军汉子都默默的起身摘取他们的头盔,对着扎西行一个庄严的抚胸礼。看着扎西决然的背影,论钦陵对站旁边的黑衫军士道,“悉多,你要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从现在起,你要把他们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赡养。”

高瘦汉子看着扎西的背影回答道“是,父亲。”想了想又情不自禁的补充道“他们都是吐蕃的英雄。”

到了下午的时候,天上的乌云已经消散了一些。正当扎西紧张而有序的准备着的时候,张信正蹲在地上陪着张义扒拉着黑红黑红的高粱米饭。

打仗的时候就这点不好,吃饭只能分批吃。张义作为一军的军侯,说要以身作则,一定要等兄弟们吃完了他才吃,连累的张信都快饿晕了才领到一碗高粱米饭。

说实话,张信上辈子的时候虽然也不是锦衣玉食,但也没吃过高粱米这么难吃的东西。那时候虽然物资也不是特别丰富,但是大米白面还是能保证供给的,高粱这种东西都是农村喂猪用的。结果这辈子到了现在为止一顿大米白面都没吃过,吃的全是这种“猪食”。剌嗓子不说还不顶饿,半斤高粱米下肚,稍微一动弹不到两个时辰又饿了。

正在张信一边诅咒着这难吃的高粱米,一边恶狠狠的吃着第三碗的时候,突然有人冲进城楼道,“军侯,外头有情况!”

张信心中哀叹一句饭都不让人好好吃,一边把碗随手扔到地上,抄起长矛跟张义冲到城墙上。

张义从凉州往东望去,只见苍凉昏黄的土地上有一支骑兵小队在往城门疯狂的打马,不过是敌是友还分不清楚。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这对骑士才冲到凉州城洗啊,张义仔细看去,只见他们都穿着唐军的土黄色号衣,不过人人身上都沾满了鲜血,还有不少人衣甲不整,看起来颇为狼狈。

这时这队骑士中为首一个队率打扮的开口叫到“我们是陇右道行军大总管范鸣璋将军麾下斥候,有紧急军情来报,求城上的兄弟们打开城门!”说罢右手高高的举起自己的腰牌。虽然离的比较远,但是张义还是能看出来他手上的腰牌是真的。过了片刻,见城上没有反应,队率又喊了一遍,“我们是陇右道行军大总管范鸣璋将军麾下斥候,有紧急军情来报,求城上的兄弟们打开城门!”。

要是按照一般程序,这时候应该把一个篮子坠下城去来查看这队人的通关告牒,但是一来战事确实紧张,二来这队骑士也就百十来人,纵然是吐蕃人假扮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想到这里,张义干脆下令道:“开门!”

城下的骑兵队正是扎西假扮的,看着缓缓打开的城门,纵使扎西从军多年,历经生死,也不由得有些紧张。因为战时,城门仅开了一个小缝,正好可以让一个骑士通过。

扎西策马缓缓走过这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仿佛是在穿行于阎罗殿的大门一样,暗自咽了口吐沫,心下悄悄打鼓。但是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反而从容的对着守门军士道了声“谢谢兄弟了。”

一百人的马队此时没有半点杂音,只余下马蹄踩在路面上清脆的啼声。百人的马队鱼贯而入,就当最后一个骑士进城时,扎西突然大吼一声:“恭惧可勤!”那正是藏语中苍天保佑的意思!

伴随着扎西的大叫声,骑士们也随之大吼道:“恭惧可勤!”虽然百人并不算多,但是这整齐的大吼声却有种冲天的气魄,竟把凉州城吼的一震。骑士们一边喊着口号,手上也不含糊,纷纷抽出马刀砍向最近的唐军。唐军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这对骑士是吐蕃人假扮的,数十唐军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就变成了堆在城门里的一具具尸体。离着城门最近的两个骑士则一刀砍死自己的战马,把马尸死命的推进门缝,死死的卡住城门。

站在城门楼上的张义,听着那声震天动地的“恭惧可勤”只感到脑袋一懵,瞬间心里就剩下一个声音,“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