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东方不败看着杨莲亭两道剑眉微微拢起,实在不懂眼前人何以不再两股打颤,而只是绷紧身体,腰板挺直,瞪着自己,反倒是一副视死如归的凛然模样,不禁挑眉。

他此刻在意的,只是锁骨间那一点红,隐隐约约想来竟有蚀骨的淡淡滋味,东方不败想着,耳边却听见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呼吸声。

女鬼不是鬼?杨莲亭也顾不得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脑中翻来覆去皆是那个不请自来,又似乎亦男亦女的人?

而他,杨莲亭像困兽般被留在了黑木崖。

“本座说不准岂不是太不近人情?或者你以为本座此番让你来,只是为了让你救人?”东方不败俯瞰平一指,嘴角微微带笑。

杨莲亭闭眼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心里微微发酸,总是忍不住想算命先生的话,总是忍不住要去相信,先生说:

东方不败仰天大笑,忽然腾起身形,展开上臂,众人只觉眼前红影一闪,众人忙抬头,只见一团红之后,东方不败手中无数丝线,系住掠过山顶的群鸟,御鸟而去,远远地只有下山而去的笑声,缭绕不绝。

“你可是姓方?”杨德龇牙,他到死也要问出心中所想,不然白死了不划算,反正武林中的人素来武功越高,越有怪癖,触及他逆毛必死无疑,既然都是死,不让问偏要问。他杨德没本事,就是骨头硬。。

“哈哈哈……”就在西湖底好好安享晚年吧!东方不败仰天大笑,不杀他,不过是念及他的知遇之恩,毕竟……

倒不是,杨莲亭此刻担心自己被压——

男男嘛,他爹就是替神教看管杭州这类生意的,他杨莲亭纵没做过,那也是深谙其中门道,何况学里也有纨绔子弟打着读书的旗号,来学里专哄些贫寒俊俏子弟上手,只是这些他杨莲亭素来不屑

男人和男人……他杨莲亭冷眼看过,不就是肌肤痛快,一个贪色一个贪财,何来真情?若有,世间佳话又怎只会有男女?可见,男男并无患难与共、生死相许之情,这样的滥情,他杨莲亭不耻与之为伍,以前是!现在亦然……

想着,杨莲亭连撕带咬,不惜再度弄折了自己的手,也要扯落这玩弄的“喜欢”,他杨莲亭纵然出身低贱,纵然是个凡夫俗子,纵然一无是处,但这点骨气还是有的,若想让他学那等史上的佞臣以身侍君,换浮世虚华,那不如杀了他,勿要污了他的名声。

杨莲亭在石阶上,咬得满口是血,染了包扎的布条,一片片被撕扯在石阶上,点点染红随风飞扬,丝毫没看见在他身后迷雾里的东方不败正扶栏而视。

该生气的。

东方不败想,但是他没有动,也没有一丝恼怒,他静静地注视着杨莲亭明明脸上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撕碎了那昨夜他无意间包上的夹板,拒绝的意思不用说,也心知肚明。

但他是东方不败。

他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无论任何角度看都一无是处的莲弟,论武不及江湖草莽、论文……何处又能比他日月神教奇才卓绝呢?但东方不败没有移开眼,他看着杨莲亭用残损的右手拭去嘴角的血迹,迷雾中的杨莲亭那眉眼间的倔强越发清晰起来。

东方不败垂眼,俯瞰石栏下万丈悬壁,云雾弥漫间,只有高飞的苍鹰能从脚下的群鸟之间脱颖而出,直逼苍穹……他东方不败的面前没有不能,越是难得的,他越想要,人也罢,心也亦然……莲弟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他东方不败决定要的,注定逃不出手心去,就是死也不能!

杨莲亭看着再度扭曲的右手,想要握拳却无力、恼怒、不屈等种种复杂的神思纷纷地在尚显稚嫩的脸上交错而过,江湖第一次在他脑中烙下清晰的印记,那就是无理可循——

强者生存,生死一线,祸无源头,全凭在上者一时喜怒,这样的黑木崖让他无从适从,却又想要生存、或者说,活下去……

杨莲亭为自己的最后的想法吃惊,这才懂为何常言说人到死时,其实更想活,因为只有临到死时,才会懂自己二十余年来虚度光,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如父母恩未报、如人生抱负未展,如果可以……他还想等一个爱的人……

杨莲亭捏着自己的手,眺望千里迷雾的远山,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醒,只是这清醒好似迷雾,让他宛若折翼的鸟儿,只能仰望苍穹苍鹰的归处,却丝毫未觉他身后的东方不败站立许久后,拂袖离开的决然背影,在身后的迷雾淡淡一抹红,好似早春花开的桃红。

情字何解?

东方不败不懂。

杨莲亭也不懂,却在迷雾里憧憬。

辗转,北风凛冽的冬季就在山风的呼啸中静静地刮了过去。

杨总管还是杨莲亭,只是他默认了自己的位置,每天打杂,他的右手也好了,因为东方不败派人传话说:

“总管要么四肢俱全,要么全折了,放到笼里养。”

东方不败的话无戏言,杨莲亭没理由用半生的自由换一时的意气用事,他选择隐忍。

东方不败不语。

杨莲亭突然貌似安静,东方不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杨莲亭心里的打算,伺机而逃别说不可能,就是他东方不败给他杨莲亭百日去躲藏,他只要对着江湖下一道通缉令,他不出手,也保证不出半月,杨莲亭就会被那些巴不得奉承自己的人,乖乖提到他面前。

所以,东方不败冷眼看,他自认没有诸葛亮七擒孟获的耐心,但是这一年他的葵花宝典到了关键时候,对杨莲亭理不清的感觉与葵花宝典相比,微不足道。月进,心里有些东西,就似乎微微又变了

又变,二人一人勤于内修、另一个人任命做了总管伺候左右,有些东西好似温水煮青蛙,只是二人忙于现状□无暇,皆浑然似无所觉。

春,花开三月,弥漫了一个冬的千里迷雾也散了些许,隐隐约约站在崖上也能望见那片山谷里新开的桃,在白色的迷雾里,映出一片灿灿的粉嫩霞色。

东方不败依旧清晨站在崖颠,迎着日出孑然而立,吸进天地纯阳初升之气,沐晨露而行功于周身,只觉得通身舒畅,上至发肤、下至骨髓无一处不欢乐。

他冥神而倾听,只觉脚下群山处千鸟啾啾,万物皆有呼吸,满心皆是愉悦,好似上通神人,下连万物,轻飘飘又好似在云端,凝神运气而出掌又觉雷霆万钧,山风也能于他的掌下逆行而往……

曾经以为摘叶飞花也能伤人于无形是绝顶神功的东方不败,久久地伫立于身心的喜悦中,这才懂,为何葵花宝典存于少林,它之可贵不在神功无敌,而在蕴育其间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人生妙谛。

“教主,您起了吗?”杨莲亭的声音从那侧石阶的门外传来,依旧伴着数月前那熟悉的喘息声,不过平缓了许多。

东方不败微微皱眉,这才想起自今日辰时起,就将是他那个在黑木崖打杂了一个冬,终于肯低头的莲弟正式接管总管的日子,嘴角微微一扬。

虽然讨厌被人打断身心愉悦的冥想,但想到那个天生娇养不知苦的莲弟终于懂些事了,东方不败的心里微微有些得意,冷笑蝼蚁也敢于他叫板,真正的不知道死活。

只是,这“起床了吗?”问的可笑!

东方不败不答,只是微微睁眼,静看这随着内修日趋圆满,而在眼中却愈加不同的黑木崖颠,眼前豁然一亮——

仿佛昔日还只是眼中利器的一花一叶,此刻都闪耀着生命的喜悦,而越发明亮地灼灼动人。

他手随心动伸过手去,欲摘下,却觉得那花若是摘下便就是死得了,何来好看一说,想着又把摘花的手放下,只这一放,东方不败未觉有什么。

而站在东方不败身后的杨莲亭瞪大了眼,心中猛然大骇:东方教主这是在怜花惜玉?他也会怜花惜玉?

“本座让你进来的?”吃了那么多亏,还是不懂规矩!

东方不败看着花,知道杨莲亭已经在自己身后,但他没回头,依旧看着枝头那朵刚打苞儿的桃花,似是第一次看见如此鲜活的花一般,恋恋不舍。

“呃——教主该沐浴了!”没人告诉他规矩!想也知道理由……

杨莲亭站在东方不败丈余处,一个冬来,他已经学会如何在黑木崖做一个点头哈腰的“废柴”,而不被折断手脚,或是被踩在石阶上让人羞辱取笑——

只是他每日起床都要把老子的“上善若水”篇背上百遍,再背上一篇“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聊以□,然后每晚咬牙给自己上药,擦拭伤口。

东方不败垂下眼,回看杨莲亭看似恭敬的垂着眼,冷笑:“莲弟的心在怨恨本座!”

此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因为东方不败,不等杨莲亭回答,就已经纵身往崖下纵跃,翻身进了自己崖颠下的屋,留下崖颠一脸震惊的杨莲亭,瞪着一双满是费解的眼站在原处,凝望东方不败消失的地方,心思翻卷。

他不懂。

东方不败既然知道自己怨恨他,却还是执意把他安在身边的理由。

难道不怕他起歹心,或者——

只是,东方不败料定了,他即使就算睡着了,他杨莲亭一个“废柴”也奈何不了他?就好像那个六七岁的圣姑,明明人人都知道他东方不败夺了教主之位,此女来日必定要报父仇。,却反而善待于她,封为圣姑!

杨莲亭不懂。

黑木崖的很多人也似乎不懂。

东方不败,他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