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者不敢通报銮驾到来,宫女并宦官悄悄的退到廊下等候,踏入宫殿的前廷只有天子一人,只身走入廷间帷幕前俯身望过去,只见不及弱冠的少年用其变声期特有的嗓音侃侃而谈,廷中的婢子官宦竖耳聆听的入神,手中的动作也慢了许多。

这一刻,骄傲的京师居民们被它的美丽征服了。

廷尉赵瑕果真成为替罪羊,被天子免掉九卿之位驱赶到会稽郡做太守,作为十分靠近东瓯、闽越的边郡,既要整军备武提防越人作乱,又要忍受闷热潮湿堪比热带雨林的可怕气候,事实上等同于流放到那里自生自灭,也预示着赵瑕的政治生涯就此结束。

当馆陶公主发现所有绝招使出来也不行,干脆就甩下脸子让家吏把赵禹以及廷尉府人给强行撵出去,双方大闹长安的消息不出半日就传遍整个长安,有心人编纂整理出一段有意思的故事。

造马车遇到瓶颈,四轮马车的主体结构早在几天前完成,但最关键的车轴及减震技术却难倒匠人,以西汉的冶铁技术造出弹簧钢无异于痴人说梦,木匠采用柔软耐腐蚀的水松作为承重减震木来代替当兔,但是实验效果差强人意。

“不用平阳侯提醒,我当然是问过了!东市令当时不在场,贩卖奴婢的商人已经离开长安城,当街的目击者又哪里好找到,询问几个临近的商人都说没注意到,但是那堂邑侯家丞身上的伤痕是我亲眼看到的,全身青紫瘀伤累累,有几处打的肋骨断裂,手段极其歹毒,我断定此必是故意为之,目的是要了堂邑侯家丞的性命。”

他深知团结内部比击败外部敌人更重要,在身后有一座坚实的后盾才有图强进取的筹码,这辆马车就是团结阳信公主的重要手段。

盯着燃烧的火苗,曹时的目光变换不定:“这个人会是谁?平阳侯国不可能,河东郡有交集的寥寥无几,申屠公与周阳由要想联系他也不必大费周章,剩下的只有新侯府和京师长安之内,没想到是周复!”

望见夫婿笑嘻嘻的惫懒样子,阳信公主娇嗔道:“君子欺侮我,妾的心里好悲苦啊!”

曹时想了会儿百思而不得其解,暗道:“京师的水还真够深的,四个匈奴降侯竟然不敢招惹这名老者,莫非此人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曹时暗自撇嘴,想不到京师照猫画虎的本事挺快,他在平阳侯国创制订单不到一个月,远在京师的店铺就已经开始广泛流传,不用想也能猜到京师里的商贾不会放过抄袭的机会,订单的专利算是白白贡献给广大劳动人民了。

安阳侯周左车恨恨而言:“代地父子欺侮我等太甚也!想来先公有灵定然后悔当年不该立此子为帝也!若立齐王之裔,我等又何须如此狼狈不堪。”

列席跪坐,主人家的婢女献上精美的烤羊肉以及上好的新丰酒,美酒佳肴是招待贵客的礼仪,漆器的浅盏,青铜的酒爵,商匕食箸样样俱全,不消片刻又有大批的列侯赶来,周复跟随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走进来向众列侯见礼。

所谓热恋中的女子通常昏头昏脑,天家公主最聪慧的阳信公主也陷入了恋爱的漩涡,按照礼制出嫁从夫,但公主毕竟是天子嫡女仪同列侯,论地位丝毫不逊色于夫婿,若论及天子的亲近还要远远超过几头,而且自汉兴以来上承秦制,女子的地位并不比男子差。

曹时很大方的退下钻入热水里,像这样的场面在侯府里经历不知多少次,当初他第一次遇到几个婢女穿着小衣侍奉入浴时还纠结许久,想拒绝又担心侍奉的婢女遭到责罚,更担心表现异类被侯府人察觉不对,别别扭扭的完成人生第一次被人侍奉入浴,次数多了就渐渐习惯被人侍奉。

“绛武侯是在下的大父祖父,先父是故绛侯周胜之。”周复一提到冤死的父亲就开始垂泪,把他父亲蒙冤而死的故事一一说出来,听他的诉说那真是天下奇冤,汉文帝有意针对绛侯一系的功臣。

卫子夫眨眨眼识得雁翎箭的模样:“阿姐看那箭矢的羽毛,像不像阿公卫平收藏的那一壶箭矢,被二兄拿去马邑用就再也没见过。”

短短的半天收到的定金多大十二万钱,几乎等同于前一笔买卖的纯利润,按照三十分之一的定金比例则意味着交易总额高达三百六十万钱,即使产能翻两倍也很难在年内做完所有订货协议。

“你啊还以为府里的仆役都知道呢!府中的仆役婢女早就把你与霍家小郎君好事看在眼里,也只有你还以为保密做的好尚不为人知。”卫君孺刮了妹妹的小鼻梁,看着她惊讶的嘴巴变成圆形笑的眼睛像弯弯的月牙。

商队里掌管财务的家监徐完上前见礼,四十多岁的汉子留着长长的胡须一双眼睛透着精明,他负责商队的商业往来计算交易统计收益,召孟负责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和保护商队不被劫掠抢夺。

曹时心里暗笑此人投机取巧,淡淡地问道:“那么,主父生最希望成为哪位古人?”

曹时眨眨眼毫无意识的点点头,依稀想起记忆里曹奇曾与他谈起这二人的特点,召孟杀性极重擅长阵战之上冲锋在前的猛将,杀起性子来无人能挡,犹如秦国杀神武安君白起,与之相反孙起的性子平淡沉稳,即使阵战之上依然冷静如冰,杀人越多就越冷静,心思缜密不忘护卫在君侯左右,更适合护卫在身旁作为侯府守护者。

丁回面色发青紫,打死也想不到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说话这么狠毒,气的他浑身发抖几乎要昏过去。

一位老夫子睁大浑浊的老眼,指着那冒火的铁器道:“此必为铁锅也!”

距离平阳侯府一里外,几十号穿着郡国步甲的士卒在步道上疾速奔驰,队伍后方是不到二十人的松散队伍拼命追赶,周阳由身穿都尉正装佩剑策马疾行,侯令长丁回骑着一匹驽马跟着穷追不舍。

丁回着急的差点跳起来,当初一时负气鲁莽的查抄侯府铁匠作坊,到头来只抄走一大把毫无用处的铁锅,自己却要冒着被列侯弹劾不敬罪的巨大危险,收益小的可怜还要随时担心小命栽在平阳侯的手上。

刁奴欺主,轻则黥面城旦舂,重则腰斩弃市,胡遂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侯府家吏赞叹君侯仁德,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古来就有民以食为天的说法,人心向背总是围着吃穿住行打转,以为平民好糊弄的官僚一辈子也不过是个弄权的庸官而已。

灯下黑也被他碰到一会,他的印象里总是以为卫子夫、卫青是平阳公主发掘的人才,从没有想过这对姐弟其实一直就是平阳侯府的家奴,只是被平阳公主收集培养并献给刘彻罢了。

突然,庭院里的奴仆停下手,在庭院尽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丁回怒气冲冲的从侯府里走出来,向来爱出风头的霍仲孺对侯府婢女们抛来的媚眼毫无反应,老实的跟在侯令长身后步履匆匆而去。

鲁不害笑着说道:“君侯有所不知,魏武侯那会儿也曾有人进言说山上黑石可引火炼铁,但是铁匠们后来发现炼出来的铁器硬而脆,有的碰上锋利的青铜器一触即断,从那以后渐渐的也没有人提黑石连铁的事情了。”

汉家尊周礼,上至祖宗祭祀,中至皇权继承,下至行为礼仪都是以行春秋之道,君臣的关系也是仿照春秋战国,列侯的家吏就如同春秋的家臣,君臣之间既是主从关系也是彼此信赖和倚重的合作关系。

曹时勉强听懂这几句话,守在室外的奴仆们大喜过望,连忙向那老头作揖致谢,小婢女扶起他灌下浑浊的药饮,不过片刻曹时就觉得头脑发沉,又陷入了沉睡。

“噢,我明白了,那帮匈奴人拿咱们的首级冒功,真可恶!”陈掌气的咬牙切齿。

“来回一般远,汉军出动时也是不管草原上的牧民,抓到就当匈奴骑兵砍了。”

徐完拎着马鞭微微一笑:“你也不用灰心丧气,咱们跟着汉军行动也算半个汉军,只不过无须听从太守号令和军中规矩罢了。”

雁门郡上下都在为这场战争紧锣密鼓的做准备,这个夏末北方的天空战云密布,草原上的牛羊依然悠闲的啃食着牧草,而上天却早已注定这将不会是个安静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