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年轻时到是弓马枪剑都玩的挺溜,奈何老人家已是七十老叟风烛残年,勉强提起长剑舞两下就有些力不从关心,让曹时不禁生出廉颇老矣的感叹。

“平阳侯仁人也!人皆畏难,而独平阳侯施手义助,此乃千古佳话也,当传颂之!”

三春侧身避开行礼快步走开,才走出几步又被拦住去路苦苦哀求,三春被苦求的烦躁:“霍家小郎君拦住我去路是何意,误了君侯之事小郎君无碍,婢子可要吃罪受罚,若要问侯府婢女在何处尽可以找家丞去,莫要再阻我去路。”

太阳高高升起,曹时又站起来索性把上衣丢到一旁赤膊练起家传剑术,所谓家传源自楚汉相争时军用剑术的集萃强化版,当年曹参以四十五岁的高龄仗剑持铍为汉王攻城略地,身受七十余处创伤如烂肤将军,若没有这套杀人剑术护身,曹参早就成冢中枯骨了。

丁回听懂话外音,高兴的合不拢嘴巴,不动声色地把那匣黄金推到周阳由面前,俯身谄笑道:“都尉明鉴,小臣添为侯令长十余年日夜思虑以报君恩,于是小臣多年明察暗访发觉平阳侯府有不轨之形迹……”

没过两天,公主府家令胡遂前来求见,陈叔觉得君侯身体大好可以见客才放他进入侯府。

有了第一道菜的铺垫,人们对接下来的菜肴充满期待。

“谢君侯。”陈叔松了口气感激的连忙顿首拜下,发配到边地磨练几年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陈掌挨了一脚也爬起来跟着祖父一起谢恩,祖孙俩一瘸一拐的退下去。

三春拿起扫把胡乱扫着嘴里一刻不停:“你不应该瞧不起你自己,瞧瞧你这小脸蛋洗干净抹上粉,涂上胭脂就是个我见犹怜的美女子,如果被君侯见到一定会收为御婢。”

曹时盯着五大三粗的大汉询问,那背着大包的年轻汉子约莫二十五六岁,一张口河东安邑腔:“俺叫连季,安邑禹王乡人,家里世代为金匠,据俺太公说先祖为魏惠王打造过兵刃,听陈家丞说侯府招铁匠,如果愿意去就给俺一千钱安家费,俺爹不愿意来,俺觉得合适,就来了。”

两大类别被挑食的曹时否掉,剩下的只有鹿炙,就是烤鹿肉,这个菜他非常喜欢吃,虽然只有盐巴和不知名的肉酱作佐料,不脱壳的小麦蒸熟的麦饭,粟米饭,唯有汤饼面条可以吃一点。

仔细聆听隐约有吵杂的声音从外传来,但是古怪的口音他依然一句听不懂,打量着充满古风特色的家居装饰,仔细一瞧看到通体鎏金的仕女灯十分眼熟。

几个失败者离开时也没有被苛待,曹时命陈叔赠予几位书生二百钱,馍馍二十个返回家乡继续攻读书籍,若来日修学有成还可以来侯府面谈一次,几位书生感激的大礼拜谢口称曹时是“仁厚君子”,而后欢喜地离开了。

只剩下最后一位中年书生立于堂下,此人不慌不忙对失败离去的书生熟视无睹,整理仪容深揖道:“齐人主父偃,学纵横术十八载游学燕赵不能为王所用,听闻平阳侯海内贤德之士,特来侯府竞为教席。”

“主父生最崇敬哪位古人?”

“在下最崇敬鲁连子。”

曹时心里暗笑此人投机取巧,淡淡地问道:“那么,主父生最希望成为哪位古人?”

主父偃狐疑地望向堂上的年轻君侯,低声说道:“当是张子、苏子。”

张子是张仪,苏子是苏秦,只有纵横士才会称呼张仪、苏秦时加一个“子”字,因为这俩人名声非常之烂,名声烂的程度堪比被骂最多的商鞅。

但这二人又没有商鞅治国的功绩,而且汉承秦制继承了商鞅的法制主体结构,因而在当代学术界就喜欢揪住张仪苏秦大骂,于是这两人就沦为百家唾骂的典型小丑。

“主父生的人生志向是什么?”

主父偃像踩到尾巴的猫立刻警觉地抬起头,这些年每次提起个人志向都会被人讥笑,每次被羞辱的记忆太深刻以至于形成条件反射,好在他即使发现地方不对,立刻垂下脑袋:“在下的志向是出将入相。”

每次提起志向,主父偃会感觉心里很虚,纵横士的老祖宗被骂,纵横家当然也要跟着遭殃,主父偃在齐地混的非常糟糕,他本人的性子雷同张仪苏秦一般喜好夸夸其谈,于是喜好无为的黄老学派讨厌他,儒家法家讥笑他,墨家厌恶他们挑弄是非,兵家阴阳家对他敬而远之,他又不屑于农家小说家厮混,只能哀叹自己时运不济无人可用。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奚落声,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抬起头看到年轻的君侯闭口不言,跪坐在侧边的文师樊它广忽然说道:“既然主父生心怀大志,当让知道我侯府地小人少容不下大志者,此志向与主父生所求的职位差距颇大。”

主父偃昂首挺胸义正词严地说道:“我听说治国之道要从小事做起,如果我能在君侯府内治好一府,就为治国术积累了小小的一步,日积月累水滴石穿终有成功的那一刻。”

“主父生错也,教席非侯家丞,治不了一府更积累不到治国之术。”

主父偃面不改色地拱拱手:“我亦知也,此为我的小小比喻,即使为教席也没关系,只要君侯能看重我的治术,推荐我进入安邑为吏,不出十年必可为二千石。”

被揭穿老底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吹起牛来不带打草稿,两千石至少是一郡的军政大员或朝中重臣,主父偃一张嘴就是二千石,仿佛做个重臣如探囊取物轻松搞定。

樊它广极不喜欢他,因为那段不愿回想起的历史,诬告他为通奸生子的侯府舍人,就如主父偃一样喜好夸夸其谈,张口就是大志在怀做起事来成竹在胸,先代舞阳侯樊市人就被他的言辞所蛊惑聘他为侯府舍人,可是他混了十几年依然只是个侯府舍人一事无成。

当时他也很不喜欢那个舍人,于是斥责他混迹于侯府尸位素餐,不为侯府谋丝毫利益的蠹虫,因为这次不经意的辱骂成为那个舍人诬告他的动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樊它广下意识的认为主父偃也是那种奸险小人。

“主父生学至齐,游学于燕赵不得重用,可有想过原因?”

“诸侯王醉心酒色不能重用贤人,将来一定会为昏庸的举动付出代价。”主父偃拱手一礼傲然肃立,强烈的自尊心让他觉得没必要对质疑自己的废侯太过尊重。

“辗转十数年求于诸侯王而不用,于是来到河东求于列侯,未入侯府就期望被君侯举荐到安邑,主父生这样的行为又怎么能在侯府里安心的做事呢?我想第一位拒绝招募主父生的诸侯王或许是无意为之,但接连二三被拒绝招募就与主父生的想法有关系了。”

樊它广严厉质疑他的诚意,口口声声说贤达却用了十几年才到河东,诚意不足的人在任何地方做事都不能全力以赴,既不能同舟共济也不能共患难的人,侯府是不敢收也不能收的。

“你……”主父偃气的浑身发抖对樊它广怒目相视,他平生最恨被人质疑和嘲讽,最让他接受不了的是对方说的很有道理,忽然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三番四次被拒绝的理由极有可能是这样,他开始后悔自己好高骛远十几年,如果当年听恩师的劝说脚踏实地在齐地从官吏做起,或许此时已经成为齐国二千石的大人物。

但世间没有后悔药,他已经没有后路可以退,如果不能博得二千石的地位,他这一生就彻底完蛋了。

曹时笑眯眯地阻住争吵:“主父生是有才华的人,文师不可对有才华的人无礼。”

“喏!”樊它广朝主父偃无声的拱手算做道歉,主父偃面无表情的回礼,并向平阳侯投来一道感激的目光。

曹时说道:“主父生是有才华的人,这样的人如果埋没在乡间数位可惜啊!可我只不过是个无职无权的列侯,不能满足主父生的举荐请求,只好赠予五百钱作为游学的旅费,希望主父生学得上乘的治国之术被举为孝廉。”

主父偃失望怔忡在原地,好半天才顿首施礼道:“多谢君侯的美意,吾之所学还没有展示于君侯看,请容许在下一展所学也好无遗憾的离开河东。”

这个提议说明他还是不太甘心,主父偃潜意识里仍然坚持认为自己是有才智的高人,看不上他的都是愚昧的蠢材,我向你展示毕生所学的智术让你将来为没有得到我而后悔沮丧去吧。

曹时才不会给他机会,当即说道:“主父生一展所学到不用太急,如果它日能成为二千石的高官,天下黎民都会擦亮双眼看你的治国术,不如我留下一个问题,主父生以此为论多做思量,或许他日可在天子御前一展才华。”

“君侯请说。”主父偃大袖一甩倒背着手,那意思是有什么难题尽管说出来,我主父偃是丝毫不怕的。

见他如此自信,曹时笑笑也不在意:“我听闻上古君王垂拱而治天下,那时天下方圆不过几千里,人丁不过数十万口,自从三代以降君王们代拓分封子息立诸夏,而后春秋战国分争不休直至秦灭六国一统天下,彼时人丁繁衍数十倍于古,耕作土地数十倍于古,财税所得数十倍于古。

只不过肥沃的土地已经被人开拓出来,余下的只有毒瘴横行或寒冷偏远无法耕作的土地,试问再过几十年人丁繁衍到今日数倍,而耕地开拓渐止的时候,该如何治理天下让天子致君尧舜,垂拱而治天下?如果遭逢水旱蝗灾横行,瘟疫爆发以至于粮食卖到几千钱一石的天价,面对这样的危机又该如何治理国家,保护汉家江山社稷不至毁于一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