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碎牛说:“我们同学选出了不满意六中的十大理由,除过你已经看到的学生灶卫生状况以外,前三名里还有缺水缺电。上千人吃水用水就指望一个辘轳把,忙活一天,绞上来的水还不够当天用、还要左限制右限制。要不是趁星期天学生回家才能攒下点水,我看这六中就得关门大吉!这二年国家能让人吃饱饭了,六中咋就不能让人喝一碗痛快水?还有电,一个礼拜停四五天——干脆你全停了算了,省得让我们担那‘实现了电力化’的好名声。”

“我是你爸的学生!钱天衷!你记得不?我到你家去过。后来是你爸联络的交通员,一站一站把我们送到延安的!”

吴顺毫无防备,铁拳过脸后大吃一惊!他身沉力大,哪能服气马碎牛?!他猛地站了起来,后退半步,很有气概地将头一甩,那欢快流淌的鼻血就抡出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扇形血幕,吓得周围同学连忙躲避。他见同学们都在注视着自己,就做出了行家的动作,把右手四指紧紧并拢,由指尖向内慢慢卷起,然后大拇指缓缓地压在四指上,继而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狰狞笑容。他出其不意,猛然就是一拳,直直地照着马碎牛的头上击了过去——他坚信在后脑摔到青砖地后,再结实的头颅也经不起第二次打击了。

姜旅对马碎牛和赵俊良说:“城里我二舅家姐说经常吃这饭没营养,时间长了就缺维生素、就要得病。她叫我去医务所买些维c、维b和维e,每天吃一两片,身体就不会出毛病。”

每到星期天下午,五个人又得背着沉甸甸的馍袋返回学校。此时马碎牛是又急又怕。他急于到校,却绝不承认是为了尽快见到柳净瓶;他又怕到校,只是不愿重复那繁重的捆绑式的学校生活。

“不能!”马碎牛斩钉截铁地说,“唐朝的时候,经济发达、百姓富裕,最优秀的人都跑去写诗歌了。现在你两手一豁,给我十二分之一的人口,你都不看看这都是些啥人吗?一个个睁着狼眼,饿的恨不得咬自己的脚指头!一群群靠着土墙,只知道懒洋洋地晒暖暖。这号人一搓一木锨,一扫一簸箕,全是些歪瓜裂枣!充其量只知道屎臭饭香,睁开眼就认得蒸馍稀饭!十个里有一个能把名字认全就不错了,写什么诗歌!你把最优秀的人给我,那怕只占全国二十分之一,说不定一年半载我就能弄出它十首八首的——都是绝句。”

一个气质高雅、端庄秀丽的姑娘站在教室中间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平静地看着他。马碎牛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正在行窃的贼,心脏顿时就砰砰乱跳,慌乱地看了她两眼后急忙移开了目光,脑海里只留下了她俊美的模样和两个一前一后搭在肩膀上的大辫子。

吴道长就在前边不紧不慢地走着。他身旁跟着长生。两人都拿着采药的工具。

“‘永久’结实‘飞鸽’利,‘白山’骑着蛮着气。”赵俊良说。

“狼剩饭”愤怒之极!随手抓起桌子上一把水壶——他接受苜蓿地那一战的教训,放弃了活擒的奢望——听到马碎牛话里有话,那水壶就没有飞出手。他按着水壶的手在发抖,胸膛起伏的像蚂蚱的肚子;他强压着怒气,低声问道:“是谁?”

马跑泉的车队在人缝、车缝和堆积如山的麻袋缝中艰难穿行。他们排着队,走走停停。

明明宽容地说:“我觉得去告密了也不算个啥事,何必这么紧张地追究这事呢?”

“满口谬论。”

爷爷很快就把自行车拼装起来,赵俊良问马碎牛:“现在你看明白了没有?”

屈老师宣布:“我们学校要参加生产队的集体活动,帮助队上拾麦穗。一到三年级和外村的同学现在就放假,一会儿就可以回去了。本村四年级、五年级和六年级的同学暂时不放假,每天按时到校。啥时候地里的麦子割完了、拾完了,啥时候放假。拾麦期间每个同学准备两样东西:担笼和草帽。”

秃子吓的眼珠都要掉下来了!黄疸性肝炎极强的传染力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民间传说,它的危害仅次于霍乱。方才走在路上时秃子就毫不遮掩地询问怎样才能不被这种可怕的疾病传染。走进四中,他神情大变,仿佛全校园的空气中都弥漫着黄疸性肝炎的传染病菌。见到了赵俊良叔叔后,秃子就站在架子车的另一边,恐惧之色毫不掩饰。看到马碎牛居然莽撞地去喝肝炎病人的茶水时,那表情就像亲眼看到他从崃头上跳下去一样——寻死呢!

天快黑了,他和泉娃将所有的箔子沿着椽子的方向带棉花卷了起来,那棉卷就粗大的惊人。第二天他们只需将棉卷再顺势打开就可以继续晾晒了。

这是叔叔任教的学校。赵俊良走进家属院敲响了叔叔家的门,开门的是婶婶。她头发散乱,黑着眼圈,满是疲惫的样子。赵俊良吃了一惊,赶忙叫婶婶。婶婶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把赵俊良让进了屋里。

习相远不明所以,一脸疑惑;五虎将就古怪地笑。

进了马碎牛家窑门,草叶问道:“咋不上学了?”

赵俊良问马碎牛:“能不能看看‘哑柏红’?”

“听你说话就让人泄气!你能不能鼓励鼓励我?”

卖猪头肉的小贩怒目而视。卖蜂蜜凉粽子的却视而不见。马碎牛开始左右为难。其余五个人吃肉的决心也受到了干扰,左右权衡,人人都割舍不下。

琥珀糖的老汉说:“一头猪。”

“可继,好主意!钻到牛肚子底下想词儿,那儿凉快!”

马碎牛点头认可。“坟墓的墓字咋写?”

“啊——”一片大叫!围观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马碎牛转头就走。他受不了这凄凄惨惨的声音,他在送葬的队伍里搜寻洋娃。送葬队伍里和海娃最亲近的就是洋娃了,他必须给他哥送葬,他也一定躲藏在乱哄哄的送葬队伍里。

秃子恨恨地说:“疥犊子她们假装害怕,明年我提前逮几条青花蛇提到这儿,我就不信她们还不怕!”

赵俊良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褒他还是在贬他,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在马碎牛身上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这种力量似乎转变成了一种信任和服从。这种个人魅力所营造的吸引力,在农村中是一种普遍现象,几乎每个村子都有这么一两个具有领袖气质的娃娃头。

“哦,那你接着往下讲。”

第一次上写字课时,每个学生都在课桌上摆出了自己的全部家当:小字笔、大字笔、墨汁、墨盒和影格本。人人摩拳擦掌,个个面露喜色,殷切地等待着屈老师把自己带入一个新的知识领域。

“王师,收摊吧,换个地方再摆;我就不信他会撵着你要。”

秃子面容一变,借着手电微弱的光线,撒腿向外跑去。怀庆和狗娃就哈哈地笑。

那算卦老汉沉吟片刻,说:“我算了一辈子卦,没见过你这么怪的。”

马碎牛早已不耐烦了,说:“我来!”他抢过怀庆手里的掘锄唰唰几下,就把那个锥形的小洞扩大了好几倍。直到那个洞大的足以钻进去个人头时,他才让开了位置。

“谁要不去就是王八蛋!”秃子伸过个脑袋,一句话就敲死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