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宁乖巧地昂起头叫阿赉嬷嬷把扣子全部系上。这件琵琶襟马甲是针线上的人新做出来的,扣子都是用红玛瑙做的,撒花的缎面用掺了金线的丝线绣着,襟口还挂着一枚银质的怀表。等到她瓜尔佳氏的屋里时,正好她换下朝服换回一件淡紫色的旗装,见到瓜尔佳氏,敏宁连忙上前道:“额娘,给额娘请安了。”西林觉罗家的家教甚严,所以在敏宁四岁的时候瓜尔佳氏便叫乌雅嬷嬷跟阿赉嬷嬷教导着规矩,如今虽然才学了几个月,但效果也是明显的。

敏宁也不想见到自己身边服侍的人被瓜尔佳氏训斥,便嘟着嘴拉着瓜尔佳氏的袖子,可怜兮兮又茫然懵懂的小模样叫瓜尔佳氏整颗心都软了,连忙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

小孩子要长大其实也很快,一天一个样地长,在经历了初长牙的低烧、学走路的跌跌撞撞以及学说话的磕磕碰碰之后,鄂敏宁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周岁生日。满人家的姑娘娇贵,鄂尔泰虽然辞官但也是桃李天下,这回的满月宴也是办得十分隆重。

“不过是为了拨银修建直隶水利的事情,皇上命我跟衡臣各拟折子上去。”鄂尔泰看着外头黑压压的天,“我虽与衡臣交好,只可惜……”

因着冬日还未走远,屋子里还烧着火旺的炭盆,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踩上去是半点声音都没有。敏宁还注意到了,自己右手边的小桌子上还放了两碟糕点,是她最爱吃的玫瑰莲蓉糕。

鄂弼穿着一身松青色的便服,见到敏宁走进来便招手让她过来,十分自然地也不等敏宁行礼就直接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大腿上。这样自然不突兀的姿态叫敏宁好生吃惊。她这个阿玛,当真适应得快,明明昨天有些别扭,一晚上就立刻转换得这样自然,果然是深藏不露!

西林觉罗家家教甚严,鄂尔泰这一支尤为严厉。鄂尔泰六子,没有一个不是在鄂尔泰严格地教导下成才的。只是对于敏宁这个这一辈里唯二的姑娘,哪有人舍得叫她按照自己从前的学习方法学习呢?鄂弼见自己女儿似乎被自己这个动作吓到了,咳嗽了两声才道:“听你额娘说你已经学会了《千字文》,《论语》也会几段了。”

敏宁连忙收回心神,道:“是。”左右她阿玛大腿这块地儿坐着也舒坦,她阿玛都不尴尬,她纠结个啥呢。“哥哥在官学回来的时候也有教过女儿。”虽然是无心插柳的教学,不过敏宁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如此,你先给我背背学了那几段吧……”鄂弼抽出手边那堆书里的其中一本,一字一句地核对着敏宁的背诵。

缓了口气就着鄂弼的手喝了一口茶,敏宁抬头看了看鄂弼满意地捋着胡须,自己也是志得意满地摇晃了一下脑袋。当年高中填鸭式教学方式果真适合这个时代,再蠢的人背个几十遍自然什么都记住了。敏宁眼睛扫视了一下,对那本压在一堆教学书下的《游学杂记》倒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鄂弼自然也看到了自己女儿的眼神,挑了挑眉后道:“既然这几段你都会背了,那么后面这两页的自然也难不倒你。如果你能在三天后背诵出来并讲解出其中的意思,这本《游学杂记》阿玛就给你念一遍。”女儿这样小,给她只怕她也看不懂。

敏宁嘟着小嘴,道:“要是女儿背出来了,阿玛就把这本书送与我吧。我如今年纪小不大懂而已,将来也一定可以熟读的。”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怕是很难出游了,读一下别人的游记解解馋也好啊!

“也好。”看着女儿机灵古怪的小模样,鄂弼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想到自己女儿将来是要嫁人的,只觉也不知道将来要便宜哪个小子了。

鄂老爹,其实你想的忒长远了。

就在敏宁赢得自己上课后的第一份奖品之时,乾隆决定带着自己的额娘跟一众大小老婆出门散心,目标直指苏杭地带。原本以为阿玛的顶头大上司不在,日子可以过得松快一点,却没有想到圣驾刚进入山东,皇后富察氏就一病不起,直接在山东薨逝。

刚经历了悼敏皇子隆重丧仪的诸位皇亲国戚跟在京官员只能又换下颜色鲜艳的衣裳,换上丧服去哭丧。敏宁的课程也停了下来,每天在家等着瓜尔佳氏还有诸位婶子回来,见她们穿着素净的衣裳,双眼都哭得通红的,心里直把乾隆骂了个遍。悼敏皇子出丧时要王公大臣跟外命妇去哭丧,现在皇后死了又要文武百官、王公贵族跟外命妇又去哭一遍。她这些天看着瓜尔佳氏的膝盖都跪得通红了,据说还得去哭五天,这不是要人命吗!

悲催的事情还在后头,因着乾隆亲临皇后梓宫放置之地,见大阿哥永璜跟三阿哥永璋“无哀慕之诚”,训斥二子“断不可继承大统”,又罚了上书房数位师傅的年俸,敏宁的大伯父鄂容安就是其中一位遭罚的;后来又现皇后策文中的满文译文中将“皇妣”一词不小心译成了“先太后”,这让乾隆勃然大怒,刑部尚书阿克敦被交刑部治罪。鄂弼与刑部诸位官员是挠破了脑袋也不知该以什么罪给阿克敦判刑。

此事一出便引起轩然大波。因为又是前朝的事情,太后便是有心劝说皇帝不要大动肝火也无法开口,交泰殿那个“内宫妇寺不得干政”的牌子还立着呢。好在这也只是乾隆气在头上的决定,后来仔细翻查册文之后,张廷玉便上书指出翻译并没有错,这才让刑部一众官员松了一口气。

这么大的阵仗,前朝后宫都收起了尾巴老实做人。乾隆亲自给皇后拟定“孝贤”二字为谥号后,皇后的丧事才总算了结了。

“这年头,当官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珊瑚看了一眼屋内的敏宁,见她午睡睡得极香,才挨到翡翠身边小声道,“我看着太太跟老爷,这段日子是憔悴了不少。”

“胡诌些什么呢,主子们的事儿哪里是我们能议论的。”翡翠横了她一眼,“当今圣上与孝贤皇后是年少夫妻,感情深一些也是有的。这话咱们还是不要多说了,叫嬷嬷们听见了是要打手掌心的。”

珊瑚吐了吐舌头,见内间似乎有些动静,转过屏风见敏宁醒了,连忙叫人送来热水给她净脸。其实方才她跟翡翠之间的对话敏宁全部都听到了,她之前都是靠着服侍的人的嘴巴打听消息的,只是有些事情还是最好闭紧嘴巴,便抬眸道:“方才的话我听到了,以后记得闭紧嘴巴,叫嬷嬷们知道了定不会饶过你们的。”

珊瑚跟翡翠脸上一白,可怜巴巴地看向敏宁。

敏宁结果帕子净脸,见她们惴惴不安的样子,安慰道:“放心,你是我的人,我会护着你的。只是有些话可不许再胡说了。”

珊瑚忙不迭地点头,道:“格格说得是,奴婢以后一定管好自己的舌头。”翡翠也是跟着保证,差点就要举起三根手指誓了。

“走吧,陪我去书房。”皇后的病逝打乱了他们家请师傅的计划,所以现在敏宁的学习都是由鄂弼看着,背书、讲解、习字。每七天鄂弼休沐的时候都要检查功课,其余时间就由瓜尔佳氏监督着练字。

今儿倒是巧,鄂弼也在。敏宁笑嘻嘻地跑过去,道:“阿玛今儿怎么不用去衙门?”

鄂弼扯了扯嘴角,道:“阿玛被革职了,如今在家闭门思过。”

敏宁惊讶得长大了嘴巴,追问道:“为什么?”不会又是为了孝贤皇后的丧事?

“皇上觉着刑部众人给阿克敦大人拟的罪状过轻,有包庇的嫌疑,故而全部免职。”鄂弼浸淫官场也有十来年,自然明白这不过是皇帝泄的心中郁闷与伤感之情一个途径,所以倒不是很担心,反而还反过来安慰敏宁,“别一副吃了大惊的模样,官场上升升贬贬是很常见的事情。皇上与皇后鹣鲽情深,骤然失去了爱子跟爱妻,皇上拿我们这些臣子作筏子也是预料得到的。”

这,这……她阿玛也忒淡定了吧!敏宁眨巴了一下眼睛,在鄂弼抬手将她的小下巴推回去的时候猛然合上嘴,眨巴了一下眼睛:“阿玛,您真淡定。”

“不过是丢了刑部侍郎的位置罢了,你阿玛还是汉军正红旗副都统呢。”抱着敏宁道,“咱们西林觉罗家几经风雨,你阿玛我什么事儿没见过?如今皇上气在头上,与其像阿克敦大人那样明明没有犯错却依旧被收押,倒不如早早退出来,反而少惹一身骚。伴君如伴虎,明哲保身为上。”

所以,阿玛其实你还是挺庆幸这回被免职的吧?

“再有,总有一天皇上会记起我的才能,但是就离起复不远了。”鄂弼继续道。

敏宁点点头,拿出自己这几天习的字叫鄂弼看着。按着她阿玛的意思就是,要等乾隆现,没了这么一个能干的手下是多么不顺心的一件事儿,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