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政举诧异转身,看到扑进怀里,哭得像只黑白小花猫的儿子,浓眉不由锁紧,当即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也不问为什么哭,细心地为他擦脸,目光扫过毛毛没穿鞋子的小脚丫,黑色的眸子里酝酿起几不可见的风暴。

抿紧嘴角,李新城低下头,瞅着放声大嚎,好像要把心底的委屈和不安全部泄出来的小男孩,无奈地半蹲下,对着他的小花脸,语调比较冷地说了三个字,“不准哭。”

一看到瓷器碎片,老韦双眼亮,飞也似的扑上去,嘴巴里念念有词,左一个可惜,右一个暴敛天物,听得李爸爸额头青筋冒起,真想把那堆瓷器碎片拿铁榔头敲成再也无法复原的碎渣子。

他来到这世界,最见不惯的是,办婚事不穿老祖宗留下的喜气洋洋红色,穿什么象征纯洁的白色婚纱,也太不吉利了。难怪这世界的离婚率一年比一年高,新娘子结婚当天穿的白裙子,不就预示着她将来婚姻的不幸。

肖长林十分谦逊地送李家父女俩上车,看着李爸爸驱车离开,直到车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他才转过身,静静注视不敢直面儿子的眼睛,显得特别心虚的他妈郭阿姨,“妈,我先送你回家,一会再回单位去。”

“明明就是你们工作失误,你们的水表,你们的管道出现了问题,凭什么要老娘这个用户来给你们承担相应的损失?”

都当场翻脸了,干嘛还要因为人家老太太的一个电话,特意给她跑市自来水公司。

柳阿姨一听,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捂着火辣辣痛的面孔,张嘴厉声训斥,“都二十五六的大姑娘了,做事情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一点教养都没有。没事情,就早点回去帮你妈买菜烧饭。也该学学做家务。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只晓得吃了穿,每个月赚到手的工资就是个零汤团,还要你爸妈倒贴你一段。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嫌丢人!”

她越说,心里越害怕,双手不禁反过来揪住李新城的胳膊,声音颤抖地说,“新城,你一会打个电话给你爸和阿林,让他们回家。我害怕,怕晚上睡不着,做恶梦。家里又只有三个女人,阴气足,没男人镇着,我怕那小姑娘的冤魂会来找我。”

“好了,好了,月娟,不要气了,不要气了,警察都在旁边,有事情让警察来处理。”死命拉住想要冲上去跟李爸爸拼命的小嫂子柳阿姨,孙婉绣头痛欲裂,这算什么事?吃个私家菜,也能吃出一场祸事来。

“死人啊——”

简简单单的衣着,清清爽爽的气质,从头到脚一打量,不管哪儿都不像他小舅妈柳阿姨口中,勾得她儿子日不思蜀、夜不能寐的小狐狸精。

生平最瞧不起不硬气、软骨头的男人,第二个照面,魏叔玉就被郭阿姨归纳到这一类,她眼神格外鄙夷地啐了口唾沫,“孬种!”

闻言,秦奶奶眼神怅然,手心轻轻拍拍李新城的手背,清瘦的容颜依稀能辨出年轻时的美好,“新城,我知道你是我们家阿林请回来的。淑芬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要说错,都是我的错。她一个女人那时候要不强起来,我们这家子就散了。”

再说了,是你儿子喜欢人家小姑娘,人家小姑娘又没对你儿子露出半点过同学情的意思。你这样心急火燎地跑去斥责人家小姑娘一顿,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她家那点破事揭个底朝天,这不是明摆着要毁了人家小姑娘一辈子吗?

哭诉了半天,也没见人回应半句,郭阿姨不干了,马上停止控诉,张牙舞爪地扑向在旁人劝慰下,打算离开的年轻城管,一把揪住他从里到外湿透的毛衣,“不准走!跟老娘去派出所,老娘要告你谋杀。”

说完,她留下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的肖长林,姿态优雅地拎起包,转身离开咖啡馆,在路边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不慌不忙地赶去现在所居住的小区,救落到她婆婆手中的可怜保安。

见老伴絮叨不停,老伯伯不敢火上浇油,嘟囔道:“老太婆,在外人面前,你也给点面子我那。”

“你看,人家小伙子和小姑娘都要笑死我了。”

老阿姨停下来,横他一眼,“吃你的馄饨!”

“你不是在电视上看了,一定要乘公交车过来吃。不然谁高兴转两趟车,坐差不多一个钟头的公交来吃这馄饨。”

“还不是你不高兴弄,”

老伯伯低头小声嘀咕,乖乖拿筷子夹起一只拌馄饨,送到口中,“手工揉的面擀得皮子就是好吃。这馅拌得也好,量也足,不像其他店里抠门得一只馄饨只能吃到皮子,馅料一点没。”

这时,老板娘亲自端着托盘来送馄饨,笑道:“老师傅,喜欢吃,等一歇就打包点生馄饨回家放在冷冻箱里慢慢吃。”说着,她看向李新城,“公主,好长一段时间没看见你来吃馄饨了,是不是又找到什么好吃的地方了?过一歇和我说说,我和我家老曹有空也带着我们老爹老娘,喊上隔壁清真馆和素食馆的老板老板娘一块开车去尝尝。”

“桂花婶子,你家要是打烊一天不做生意,来吃馄饨的客人可都要怨死了。”

李新城接过白汤馄饨,拿调羹把撒在上面的葱花虾皮紫菜蛋皮干丝,拌进大骨炖的鲜汤里,“我前段时间跟我爸去乡下吃农家菜了,就在东湖塘。那里有山有水,还有个乡村动物园,吃完了还可以在村子里散散步步,看村里的大妈大婶敲腰鼓跳舞。”

“你要喜欢,我一会把地址和电话送过来。我跟我爸去吃饭的那家,负责烧菜的是那家的老阿婆,她的红烧肉做得特别好吃,是在大锅里用柴火慢慢煨的。我记得曹爷爷一直想吃这种红烧肉来着。”

“真的吗?那我一会就跟我爹说。”

“公主,还是你爸想得清。钞票哪有赚得完的那天!我就跟我家老曹说了,我们的馄饨店也要学你们家饭馆每个月休息几天不做生意,然后,带我爹我娘出去玩玩。”桂花婶爽朗一笑,无意看到放在桌上的钞票,连忙提醒,“公主,这钞票是你的,赶紧收起来。”

“店里人来人往,被人摸了去,你哭都来不及。”

“好了,老师傅,老阿姨,公主,还有这位小伙子,你们慢慢吃,我先去忙了。”

“桂花婶子,你慢慢忙。”李新城笑笑,把钞票重新装进公文袋里,推过去,“肖师兄,收起来吧。”

肖长林沉默地盯着对目前囊中羞涩的他而言不亚于是雪中送炭的六万块钱,把钱连同公文袋推回,“我不能收。”

“算我请你调查那件事的酬劳。”他飞快地补充一句。

李新城一怔,“好。”神色坦然地将那个公文袋重新放回自己的包里,“等吃完了,你到我家来趟,我有点东西要给你看。”

“嗯。”肖长林没多问,低头吃他的拌馄饨。

一桌四人,闷声不吭的吃馄饨,喜欢热闹的老伯伯瞅瞅这个,再看看那个,忍不住开口了,“小姑娘就住在附近吗?”

“街角那家老李饭馆就是我家。”李新城微笑。

老阿姨有点好奇,“我听这家店的老板娘喊你公主,你的名字叫公主吗?”

“我姓李,以前叫公主,现在叫新城。”李新城咽下嘴巴里的馄饨,回答。

“姓李,叫公主,这名字还真是别出心裁!不错,不错。老头子,你说是吧?”等了一会都没见反应,老阿姨回头,看到自家老伴自顾自扑在碗里的馄饨上,面色不禁微变,伸脚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他一记,笑着自我介绍,“我姓张,你叫我张阿姨。我老伴姓过,你叫他过伯伯。”

无缘无故被踹了一脚,偏又不能怒,过伯伯满嘴馄饨地连连点头,“小姑娘的名字确实取得好!”

“你住在这条巷子里,那中学一定是在这边的学堂里上的了。”他找话题问。

“我高中在这边上的。”李新城挂着一张笑脸,陪同桌的老夫妻闲话家常。

过伯伯语带感慨,“想当年,我也是在这边上学,每天一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是我最欢喜的时候,因为能到这边来吃饭了。曹张家的馄饨,我当初就吃了好几年。还有隔壁的羊肉面、羊肉汤、牛肉面、牛肉包、牛杂汤,素食馆的素馒头,那边王家的油条豆浆、盛家的蟹黄包、阳春面、三鲜馄饨,老顾家的四色汤团味道都是一等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