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大军得到方主任的高度赞扬,联想到在隔离病房中,梁月月语焉不详但又意味深长的有关副科长的说法,顿时情绪激动,高声说道:“谢谢领导的信任,在二十天漫长的日子里,我什么都没说,尤其是关于**……”

不知不觉间,双方谈话语境由“自怨自艾”逐渐向“高山流水”转化,双方却是浑然不觉。

不过,这“昨夜西风调碧树”的语境,却歪打正着,正好触动了郝大军的心事。各位看官,郝大军潜伏的动机本来就不纯,他的意志和斗志,完全都是因为梁月月那个暧昧而空洞的眼神。而此时,郝大军坚持敌后整整十五天了,梁月月暧昧一番后,再也不见踪影,郝大军与组织上失去了联系,精神动力匮乏,思想逐渐动摇,情绪低落,满腹委屈。

要知道,郝大军转不转阴,不在郝大军自己的身体争不争气,而在方主任一句话。方主任一日不这句话,郝大军的鼻孔一日不得安生。可是日复一日,方主任就是不下转阴的结论,郝大军暗暗把方主任祖宗八辈意淫了一番。

“嗯。”郝大军有气无力地回答着,心中有气。

“快去,这事开不得玩笑!”领导有些着急。

陈倩的内参在事后一个小时就到了总编手里,总编不敢怠慢,在十分钟之内,就将内参直呈抗非指挥部领导。领导一看,如同爆炸一颗重磅炸弹,炸得他晕乎晕乎的。

陈倩的人生理想比郝大军崇高得多。那郝大军的理想只是美女,想当科长也是为了美女。陈倩就大为不同,她崇拜的偶像是水均益,一个可以满世界旅游不掏腰包的主。现在的陈倩要去个巴厘岛,还得掂量掂量钱包重不重。上江城山高坡陡,雨雾绵绵,一年也看不到几天太阳,陈倩举目无亲,又是边远内地,不论是地理环境、气候条件还是人文环境,都不适合新闻界冉冉初升的新星陈大记者的展。陈倩要想外派到国外,前提是回京城,回京城的前提是在上江城整出点声响来,而整出声响的前提是,上江城出大事。

与此同时,警笛大作,一辆消防车、两辆11o警车、三辆疾控消毒车、四辆救护车,以及市、区政府领导的小轿车、卫生局、疾控中心、公安局、民政局、环保局、农业局的各种特种车辆呼啸而至。郝大军的周围,立即形成了一个干部群众组成的汪洋大海。黄主任、老太太、城管、警察、医生,以及无数思想觉悟无比先进的棒棒、商贩、路人、市民,从四面八方施展出各路武功,这里面不乏当年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的嫡系传人。郝大军从武侠小说中学来的武功全无作用,这个时候,就是一代大侠郭靖在世,使出左右搏击的绝技,也无可奈何。

郝大军这才想起,自己说的是普通话。郝大军同志虽然是本地人,在省城读了六年大学,两样技能还将就,其一是普通话,说得倒也娴熟,几乎成了母语,其二是一口纯正的美式英语。平日里,郝大军其貌不扬,前程混沌,和美女又不能说英语,唯一能在美女面前卖弄的,就是一口还算纯正的普通话。今天这一口普通话说给了老太太,有点明珠暗投的味道。不过,老太太虽然不是美女,但极有可能是美女她妈。

郝大军竟然默认了这种领导关怀式的对话,慌忙答话:“梁秘书,我马上就去上班,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上江城地处远离伟大都的西南边陲,山高水深,道路崎岖。导致**的罪魁祸冠状病毒在短期内倒也不屑于长途跋涉餐风露宿,远赴这么个偏远之地,虽然有好事者戴上了口罩,穿梭于街市之间,但上江城总体风平浪静。

孙思邈先生声称:“古人善为医者,上医医未病之病,中医医欲病之病,下医医已病之病”,翻译成当今百姓耳熟能详的话,就是说,最牛的医生不治病,一般的医生治可能生的病,最差的医生才治病。这话听着奇怪,其实说白了,就是咱们政府大力提倡的“预防为主”,最牛的医生,就是搞预防,他能让你不得病。

黄漪云侃侃而谈,口若悬河,雨声沙沙,风声萧萧,葫芦街十分和谐。

“对不起,对不起,大姐,大姐!”郝大军被逼得连退数步,不提防后脑撞在雨棚上,那雨棚就是两根棍子支着一张塑料布,被郝大军一撞,一阵摇晃,这一次,倒没有雨水流下,掉下来的,是那条迎风飘扬的粉红色内裤,不偏不倚,正好盖在郝大军清鼻涕长流的脸上。

“不行!”黄漪云斩钉截铁:“牛丽丽的损失,不该由疾控中心赔偿!”

“那谁赔偿?”牛丽丽瞪着方主任怒喝。

“这个,这个……”方主任不好表态了,本来,稀里糊涂给牛丽丽赔了这事就过去了,可既然黄漪云把话说明了,再给牛丽丽赔偿,那就是挪用公款了,虽然挪用的最多就一百来块钱,可那性质严重。不答应吧,这牛丽丽出名凶悍,疾控中心在葫芦街属于强龙,那牛丽丽却是地头蛇,方主任只怕后患无穷。

“群众因为抗击**而造成的损失,我已经登记在册,疾控中心按登记赔偿,不在登记范围内的,一概不予承认!”黄漪云一挥手,斩钉截铁:“牛丽丽的损失,生在**生之前,纯属她和郝大军的个人纠纷,应由郝大军赔偿!散会!”

这一次,黄漪云讲话言简意赅。

群众的问题得到了现场解决,自然欢欣鼓舞,纷纷离去,牛丽丽孤掌难鸣,又惧怕黄漪云,只得怏怏离去。

黄漪云为疾控中心挽回了一百多块的公款,方主任心存感激,那方主任和黄漪云大眼对小眼,视线之间,有微弱的电流流过。

群众代表与方主任生冲突的时候,郝大军伙同宋新星、吴科长等人狼狈不堪地逃回了流病科办公室。混乱之中,梁月月送给郝大军的鲜花惨遭屠戮,花自飘零,枝残叶败,郝大军手里只剩下几枝光秃秃的干枝。

令人欣慰的是,干枝之上,余香犹在,那香气与梁月月的体香有些关联,这让郝大军无比遐想。郝大军回到了自己阔别已久的办公桌旁,对着手里的残枝呆。

梁月月在隔离病房中抛过来的暧昧眼神恍如昨日,尤其是梁月月有关副科长的只言片语,在郝大军的脑海中,成了洪钟大吕,绕梁三日而不绝,恍惚间,前程和美女似乎在同时向他招手,郝大军面对残枝败叶,嘴角流出了情不自禁的口水。

郝大军所在的科室是流行病科,简称流病科,其主要业务是传染病防控,比如霍乱、肝炎、流行性感冒、手足口病、腮腺炎等三十六种国家法定传染病,当然,也包括**,一旦某地生此类传染病,并造成数十起聚集性病例,就意味着传染病爆流行,此时,就是流病科广大干部职工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所以,流病科十多位干部职工,除了极少数不求上进者,从上到下,都和郝大军一样,有着对传染病流行的迫切需求,只是,迫切程度不同。

说起来,对传染病需求最不迫切的,恰恰是流病科科长老吴。吴科长年过五十五,当科长也有个十多年来,再有几年就要退休,想要往上再进一步,基本已经没有可能。所以,对于吴科长而言,最重要的是,平平稳稳安度余下的岁月,在科长的位置上安然退休,按不成为的规矩,只要不出差错,退休时可以升个半级,混个副处级调研员的身份。所以,吴科长的心态是力求平稳,少做事,也就少出事,最好是不做事,也就不出事。

除了吴科长,流病科其他人员全都盼着天下出大事,事情越大越好,疫情越严重越好。而对此需求最为迫切的,就是郝大军和宋新星二位青年新锐。

新锐郝大军对疫情的需求,各位看官已经明了,其动机严重不纯,带有强烈的个人主义色彩,甚至是猥琐下流。

与其相反,新锐宋新星的动机却是崇高得多。郝大军的最终目标是美女,中间的一切都是手段。而宋新星的最终目标,是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一个科员能为人民所做的贡献,肯定比不上一个副科长,副科长的贡献肯定比不上科长,科长比不上主任,主任比不上局长,局长比不上市长,市长比不上部长……以此类推,宋新星要一步一个脚印,从副科长做起,直至……直至到哪一级,他自己还没想好,不过,宋新星曾经梦见自己站在**城楼上高呼:“同志们辛苦了!”

所以,在**生的时候,也就是“患者”郝大军在葫芦街口被人民群众围追堵截的关键时期,宋新星奋勇当先,准备加入人民群众围堵郝大军的行列,却见郝大军被人民群众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宋新星几次冲击都没能冲进包围圈,反而被挤掉了一只皮鞋。

宋新星大为着急,如此建功立业的机会**难逢,岂能就此错过!见围堵郝大军的战斗插不上手,灵机一动,采取围魏救赵声东击西的策略,迅赶回疾控中心,背起一只喷雾器,对疾控中心主任、书记、副主任的办公室进行了彻底消毒,捎带把办公室秘书梁月月的办公室也消了毒,然后,又马不停蹄,直奔距离疾控中心八公里之外的卫生局,对局长、处长们的办公室展开消毒工作。宋新星的消毒工作立竿见影,立即受到了包括方主任在内的各级领导的一致好评。

只是,宋新星在百忙之余,忘记了对“患者”郝大军的办公室,也就是流病科办公室进行消毒,包括郝大军的办公桌、生活工作用品均未采取相应措施,从疾控角度上,这是一个重大失误。对于这一点,有关领导在充分肯定了宋新星的工作成效后,认为,这是工作经验不足所致,工作经验可以慢慢培养,但像宋新星这样高度的政治敏感性和工作责任感,却是弥足珍贵的。

宋新星的先进事迹很快通过他的老爹,也就是卫生局规财处宋处长的报告,到了卫生局邱局长耳朵里,邱局长大为感慨,随即与疾控中心方主任通了电话,建议方主任在今后的工作,应该大胆提拔、重用、爱护诸如宋新星等年青的后备力量,当然,邱局长反复强调,他的建议“仅供参考”。

局领导“仅供参考”的建议,无疑是把宋新星送上了通向副科长的金光大道,同时,也把一条腿迈上金光大道的郝大军硬生生给踹了下来。只是,这一点,深陷隔离病房的郝大军全然无知,他还以为他两只脚都站在了金光大道的红地毯上了。殊不知,他已经两脚踩空,正在启动重力加度的自由落体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