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既没有眉毛,也没有鼻子,甚至连嘴都没有的脸。

在这片刻中,他们之间的情绪忽然又变得很微妙。

这世上又有谁能控制自己的情感?

湖上水波粼粼,秋月高挂天边,人在哪里?

船头上的人立刻有一半迎了上来,史秋山的交游本就很广阔。

“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

风四娘的酒意已退了,经过了那么样的一天,现在正是她最疲倦的时候。

多年前他也曾是风四娘的裙下之臣,可是现在却似已根本忘记了她。

日色偏西。

只不过,究竟是这匹马使人出名的?还是这个人使马出名的?现在渐渐已没有人能分得清了。

这一着的凶险诡异,已是萧十一郎生平未遇。

风四娘吃吃的笑道:“我只希望这些风不要把别人都吹疯了。”

于是她立刻又想起了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已站起来,勉强笑了笑,道:“请坐。”

敲门的时候,他已开始喘气。

萧十一郎正不知应该说什么,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笃”的一响。

“我母亲死时,也再三嘱咐他,要他好好的待我,我母亲还告诉他,他若敢伤害我,那么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他的。

尤其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镇定得就像是远山上的岩石。

一张甜笑而俏皮的脸,漆黑的头,梳着根乌油油的辫子,笑起来就像是春天的花朵。

冰冰又问:“今天晚上她们回来了没有?”

——萧十一郎居然还坐在那里,连动也没有动。

何况,被萧十一郎赶走,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沈璧君道:“只要你能证明他真的做了这种事,你随便对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她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居然要她当着别人的面做这种事。

风四娘道:“你的手拿不拿走?”

人上人道:“听你说得这么好听,她难道不是死在你手上的?”

风四娘笑了,道:“你想看我脱衣服?”

只可惜无论什么样的享受,都已不能驱走她心里的寂寞;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就像是木柱里的白蚁一样,已将她整个人都蛀空了。

——沈璧君呢?

——难道他没有找到她?

——难道她已消失在那冰冷的雾中,冰冷的湖水里?

风四娘不敢问。

看见萧十一郎眼睛里那种绝望的悲伤,她也不必问。

——我还活着,沈璧君却已死了?

——他把我救了回来,却永远失去了沈璧君?

风四娘没有动,没有开口,可是她的心已碎了,碎成了无数片。

她痛苦,并不是完全为了沈璧君的死,而是为了萧十一郎。

她深深了解到他心里的痛苦和悲伤,这种悲痛除了她之外,也许没有第二个人能想像。

萧十一郎就坐在舱门旁,痴痴的望着门外的栏杆,栏外的湖水。

西湖的水波依旧还是那么美。

沈璧君呢?

如此美丽的湖水,为什么也会做出那么残酷无情的事?

萧十一郎也没有动,没有开口。

他的衣服已被自远山吹过来的秋风吹干了,他的泪也干了。

春蚕的丝已吐尽,蜡炬已成灰。

阳光更灿烂。

在如此艳丽的阳光下,人世间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悲伤和不幸?

风四娘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萧十一郎没有回头,没有看她。

风四娘倒了杯酒,递过去。

萧十一郎没有拒绝,也没有伸手来接。

看见他空空洞洞的眼睛,看到他空空洞洞的脸,风四娘几乎已忍不住要将他抱在怀里,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法子来安慰他。

她没有这么做。

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所有的安慰对他来说,都只不过是种尖针般的讽刺。

世上已没有任何事能安慰他,可是无论什么事都可能伤害到他。

这种心情,也只有她能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