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着昨天查看过的成本账,还有在花圃半天下来的查证,云菀沁心中已经清楚了。

“娘娘,要不先休息一下,吃两口粥再抄吧。”四名贴身宫女苦苦哀求。

女儿管家这段日子以来,是个什么手段,云玄昶也看在眼里,虽有些事太过凌厉,更有些逾矩,例如削减白氏的吃食,减少主院人手,将陶嬷嬷处以骇人私刑。

夏侯世廷登基初期,扫清了不少持二心或者对自己上位并不服气的臣工,若是一律用皇权镇压,肯定会不服,造成人心动荡,所以他大多是利用臣子的私事做把柄,让他们引咎辞职,如此一来,既拔除了他的眼中钉,又不影响大局,让臣民安心。

可若是皇上真有此意,她也没法子抗旨,要嫁还是得嫁。

夏侯世廷略弯下腰,俊毅的下颌正抵在她头顶。

拐弯的墙角下,一片墨蓝缂丝锦袍被巷子里的穿堂风吹了起来,露出一角。

白雪惠只当老爷看在莫开来的份儿上想偃旗息鼓,忍住虚脱,甩开婢子走前几步:“老爷,她不过是个最最下贱的婢子,云家养这没爹妈的小贱人好几年,她反倒陷害我女儿,难不成我连打个贱奴的资格也没有了——”

云菀沁既然来了,更好,白雪惠也不赶人,就叫她好好瞧瞧。

云玄昶心情大好,提了袍子就上轿,朝天兴楼而去。

用各类植物研制出效果好又没副作用的方剂,是云菀沁的现阶段目标。

这女子无论家世,才貌,样样匹配得起皇室,在外人眼中,与夏侯世廷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圣上赐婚,更是无可反驳的旨意。

她眼波一动,笃定启唇:“我与秦王近来是因为一些事牵扯在一起,我有我的打算,他恐怕也有他的目的,说白了,我们如今不过是各取所需,绝对没什么男女之情。”

是他!慕容泰瞳孔放大,就像看到了天敌。

那股记忆深处的回忆又浮现起来,她目中温度几乎能叫人胆颤:“再不放手我便喊人,看看你这侯府二少还有多少名声能丢,看老侯爷还会不会考虑世子位给你。”

为了私欲,苟合在一起,为了说不得的目的,又将云菀霏一脚踢开。

那男子很有可能是皇室中人。

云菀沁大脑有些乱,夏侯世廷的意思是,娘有情夫,爹是知道的。

云菀沁抬起头,含着红丸,含含糊糊:“我又不是专门给秦王吸毒的蛇,有这水平就不错了。”说完,埋头下去继续啃啄。

云菀沁感觉他整个人开始松动,还打了个颤,罢了罢了,看他现在这样子,还没问个什么只怕就歇菜了,自己还脱不了干系!

崔茵萝并没责怪的意思,也不准备多问,晃着胖墩墩的身子跟上前,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直愣愣盯着云菀沁,眼前美少年比自己大概大五六岁,仪态如画中谪仙,有这般相貌的人,怎么会是贼子?她脸涨得通红:“你是我表哥的友人?你叫什么?”

正在这时,门内传来脚步声。

她是不让自己那么早就死,在死人墓穴中多受折磨!陶嬷嬷牙齿打颤,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最后一次呼吸到尘世空气,余下的生命便要被活埋在里面!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却还活在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恐怖的吗!?

云菀沁道:“来人。”

祠堂外,云菀沁仿似记起什么,停下脚步,嫣然笑如花开:“姨娘与妹妹请先进去,我去旁边的耳屋拿点香烛纸钱。”

这话硬邦邦,满满的不甘心,云菀沁语气一冰:“什么叫——照着我说的去采办?爹爹叫姨娘主持中馈,我只是在旁边学习经验罢了,照我说的做,姨娘是不是让别人说我年纪小小就夺权抢势、不安本分?”

方姨娘见云菀沁身着一件洒花烟罗小绸衫和百褶如意月裙,插一柄鎏金点翠梅花银簪,气态雍容,慢条斯理,心里一动,其实她也听闻过白氏与云菀沁前些日子杠上了,指不准这次白氏母女走霉运,便是跟她有关,这大小姐,自从落水起来后,性子就变了个人,今儿不知怎么的,眼皮直跳,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背手走了两步,在弯曲游廊上,夏侯世廷停下来。

上次他在云府帮过自己,云菀沁对他是好感的,此刻并不隐瞒,默认了:“今日之事,请当没看见——看在子菱的面子上。”

自己长得像三姑六婆?夏侯世廷脸色不快。

在紧张和压力下,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只看见门槛前一双青乌金线靴。

他心忖,秦王还未曾立正妃,王府暂时也没听说有侍寝的姬妾,私生活惯有洁癖,洁身自好,可——谁又知道他私下如何?或许只是为了取悦圣上,而故意装出来的?毕竟秦王的出身被许多人盯着,不容许他行差踏错一步。可再如何,他毕竟是个皇子,若看中了一个女子,就算随时随地享用,旁人也不能说什么,何况云玄昶是个巴结权贵的,对方眼睛一眨,只怕他将女儿亲自送上别人床榻的事儿都做得出。

“只听说茯苓是中药,原来护肤品还能药物联系一起?”有人奇问。

“可不是?我还正想等老夫人寿宴完了,约二少一起出去喝酒呢!二少身体一向好,这次怎么病得这么重?”另一人接口。

若真是弱不禁风,肯定是不能下水的。

初夏明白云菀沁想做什么了,小姐想退婚,可退婚的女子名誉多少都有损,若是男方犯错就不一样了,自家小姐成了受害者的地位,并不会影响以后嫁娶,只是二小姐……啧啧,可真是倒霉了,不过也活该,谁叫她肖想未来姐夫!

云菀沁唇际一弯,浮上甜笑:“没什么,母亲,还有点儿烫,女儿先吹一吹再喝。”小嘴拢近,“呼呼”两口,仰起脖子,幅度很大,却只含了一小口。

这个时候,归德侯府正在扫阶迎客,一派热闹。

上辈子,她事事都听从继母的,白雪惠好说歹说,说替她保管,怕她打理不好,她心软,竟将那些嫁妆交给继母,结果出嫁时,白氏苛刻拖延,死活不还,父亲也不理不睬,她也不好意思全部要回来,重病卧床后,更是全部落到白氏母女口袋里。

疼得昏过去的陶嬷嬷被拖了下去。

云菀沁抓起一团熏香灰烬,撒在两手掌心,伸到两人的鼻子下:“闻到什么味道,尽管说。”

那云菀沁——真的已经变了?!

都是家里捧着的金枝玉叶,父亲们的官衔又差不多,谁怕谁?听云菀霏一口一个贱人,曹凝儿反讽:“谁收你的礼物?江南柳氏的墨宝,我早就看腻了,要不是你那丫鬟好话说尽,非要塞给我,说是云家二小姐的一片心意,我才懒得接下来占地方!”

可今天,云菀沁特意挑拣了一套最简朴的。

前世相国寺男子的轮廓莫名浮现在云菀沁脑子里。

天上掉馅饼了!乔大山大喜地连连点头。

避开人群,在云玄昶的默许下,秦立川甚至还借着送礼的空当,伸出老柴火般枯瘦的手,飞快摸了摸云菀沁娇嫩的脸,笑得淫邪:“云侍郎的长女,果真不错,就是打扮得太素了些,等嫁个好人家,好生疼你……”

云菀沁摆出一副没逼得没法子的模样,惶惶道:“我本来不想多提,但是既然爹爹认为是我失了礼仪,我受不得这个冤枉,不如这就报给爹爹,叫爹爹好好查查去,您说,好不好,母亲?”

亲妹妹白秀惠想法子贿赂了得势的大太监,进宫当了宫女,后来有幸分到了当今宁熙帝皇后蒋沛菡的凤仪宫当差,慢慢的,竟混成了蒋皇后的贴身女官。

重色轻……妹的家伙!

曹凝儿为母亲抱不平,与柳氏在家中吵过几次架,气到及至,曾在官家小姐的圈子里发泄抱怨过。

沈子菱本来还在犹豫,到底跟不跟好友说那件事,到底是别人的家事,管得太宽不好,可眼下一听云菀沁还在维护白氏,当白氏多慈善,什么都顾不得了,像在听天下最大的笑话:“你母亲怜惜你?呵呵。”

云菀沁望着初夏,并没回应。

云菀沁秀眉一捻,阻了初夏:“我刚起身,正嫌闷得慌,总归午后没事儿,叫妙儿进来吧,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好玩事儿,让我也听听。”

妙手回春的太医却不是华佗,留不住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