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丈夫恼了,他说怎么可以这样做呢你忘恩负义啊青眉,怎么可以听信那些人的胡言乱语,对佛菩萨大不敬呢?要倒霉啊,要倒霉。然而青眉振振有词地回答:从前我们都是迷信你懂吗?迷信!对付丈夫的火气,她向来不急不徐,实际上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不久后张姐喜气洋洋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告知次日就是好日子,大德高僧已经下榻在她们——由于情绪激动,青眉没顾上细问她们包括谁——给安排好的宾馆。

跪在床的另一头,他捧着她琢玉一般的小腿和脚,它们刚才把他从床头踢了下去,他又愉快地爬了上来并牢牢抱住它们,把脸埋在柔软的膝上,祷告般甜蜜而语无论次地做着种种关于爱的保证,为一见倾心、恋慕成愁、如沐甘霖、终生无悔做着直白而生动注解。直到那洁白的冰条一样的身体默然地侧转过去,手臂掩在面庞上。脸上及身上的皮肤上留下的那个人的唾液的带点酒气的腥臭味使她感到阵阵头晕恶心,她再次抬起腿,用尽全力蹬开了那个垂着脑袋沉浸在絮絮叨叨中的人,希望他掉到的不是床下而是悬崖下,她拥着衣服下了床,绕开借势瘫在床脚的那个人,走向浴室。

她对历史不太感兴趣,上学的时候也没认真学过,但羲皇时代这样久远的历史却莫名其妙地印象深刻地嵌在她的心里,她似乎懂得路不拾遣夜不闭户古道热肠不计得失的人群是一种怎样的美丽存在,实际上曾经经历过的小小的生活片断也曾有助于她真实地领略过其中况味,那是在而今残存着古朴之风的乡间的经历,她有次和丈夫回乡下,看到田家枝头的橘子俏丽地缀在伸手可及的村路上方,她毫不客气地拧下一些,扔进车厢。从站在篱笆内屋门口的主人家善意微笑的眼神当中,她获得了进一点行动的力量,被感召的笑容焕然,仿佛那是她亲手栽种的果树并且也是在她精心培育之下结出的累累硕果。所以,她向往、爱好这种境界,如果世界都是这样,她该是怎样的如鱼得水啊。相形之下,这个人人愿意跟阿堵物谈情说爱攀亲认祖的世界显得多么不美好。在秽浊的人群中,必须得像她一样拥有杰出的智慧和高妙的行动力才能完好地保护自己,安逸地活着。

花园绿地成了主角,这样的小区夫妻两个还是头回见识,一座座相邻甚远的别墅红色的屋顶拱向蔚蓝的天空,每一家庭院都很宽绰,主人们依各自的喜好布置起来,一路看下来仿佛小型的园林博物馆,东西方古典现代的风格都能领略。庭院外高高的椴树、槭树、枫树浓荫汇在一起,下面是一片片斑斓的欧式花园。稍远的地方是碧波荡漾的人工湖,城市东面的淡紫色远山变成了这爿小区的底衬。车子沿着弯曲宁静的小路拐了几道弯,在一个粉白蔷薇花缀满了两旁围槛的铁门前停了下来。

陈石释放出来的种种信息她一目了然,他的一句“我以为再也不会碰到你了。”让杜宇听出了他对这次看似巧遇的重逢产生的满足感,“你应该去陪着你老婆。”她说,陈石不以为然,对于被拒绝的好意——矿泉水、音乐光碟、酒巴小酌……——他也毫不在意,后来他有点打开窗子说亮话的意思了:想要成功,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他似乎找到了她的软肋,全家都在否定她将要踏上的道路,包括最有共同语言的姐姐,已经把打消妹妹的想法变成了工作日程的一部分,杜娟同时代表了叔叔婶婶的意见,他们的意见摆在桌面上,完全是因袭传统的观念,他们希望杜宇象姐姐一样做学问,杜娟更多出于对妹妹的不放心,她了解杜宇性子太直,胸无城府,心里想什么叫人一眼即能望穿,所以确信在这一行她没有坦途,天赋再好也没用,天赋的价值等于味精,某种情况下索性没有都成。

“她打小这样。”段姨翘了翘嘴角,手向客厅的东北角指指:“这不,又胡买,非叫人送来个红木榻床,哪儿还有地方摆?”

“这个落地灯怎么样?获奖的设计……这组沙的图案很典雅吧?……这里包的全是花梨木……这个浴缸是带桑拿的,一万多,上档次吧?……挂毯,真丝的,三米三,专门找苏州姑娘订做的,单品,我们侃了半天才侃掉个四千的零头……这是专门给我侄子小螺儿的房间,他爸妈不在国内,我们当然要好好养他供他上学。……”

笑完,周迪又开始冲着青眉说,那个什么真英,倒是跟青眉的体型一样样儿的。青眉要是走这一步估计比她还得火,起码青眉漂亮,肯定上镜。青眉也来了神,周迪倒是看的挺准。的确曾经有一个年轻轻的小伙子,笑容可掬地立在她们家门口,虽然型怪了点,象个女人似的,但一看就是搞艺术的,带点台湾腔的普通话听起来斯文轻柔:顾小姐再考虑一下好了,我们老总就是那次大赛的主要评委,你肯定知道的。在专业和非专业的选择上,他力保顾小姐……顾青眉请他到客厅坐,屁股还没挨着沙,正在忙活的顾西从厨房杀了出来,一时忘了放下菜刀(也许是存心),个子还不到那小伙子的胸口,气焰很高地指斥:象你这样的流氓我见多了,我做歌手大赛评委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尿泥呢,你给我滚出去!直到斯文秀气的小伙子一声没吭退出门外,退下楼去,他依然喋喋不休:小流氓,小赤佬。想骗我女儿。又走到直挺挺坐在床前一本本往地上摔书的青眉房间门口:我活着一天你甭想进这个圈子,龌龊!可是现在,周迪说的那个什么真英,随便搞个演唱会,一晚上就收个三几十万。可恨那死学究老保守的死老爹,说别人龌龊,什么龌龊不龌龊,腌臜不腌臜,出了名然后真金白银一把把地攥在手里才是真格的。你他妈倒是不龌龊,见个漂亮点的年轻女学生就借回答问题之机假亲热在人家胸前背后抹拉来抹拉去,还有嘴说别人?你是怎么离开汉陵大学的?还不是叫人家捉奸在床?再怎么厚着脸老着脸也呆不下去了才灰溜溜地调离。……害我不浅的老赤佬!

“操,这一对熊人嚎得还真牛逼,尤其是那个母的。”陈石的一个哥们冲他和另一个同席嚷嚷着,这时候他忽然很反感他的臭嘴,好像这个哥们讲话向来不带脏字似的。但是后来也感谢他,没有他,“女歌星”也不会走进他的生活。那哥们忽然尖着嘴吹起口哨来,觉得不够痛快,又噌地站起身幅度很大的快拍着巴掌,身体东倒西歪。又一声拖着长长尾巴的“操!”从不远处向他们这边逼进,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出这声音的人是敌是友,这悠长的一声叹词又是个什么信号。还有四步远的时候那个瘦长影子突然连珠炮似地开了腔:一听口哨就知道是你,跟大妞子放屁似的,妈的鼓个掌也不知道是喝彩还喝倒彩。你个傻冒张麟致。当陈石和另一个哥们屁股抬到一半的时候,“傻冒张麟致”快活地离开座位,亲热地大叫“操,是你呀孙棒子,还活着呐?”然后热情地向陈石他们做着介绍。是他多年不见的初中同学,爱吃煮玉米,爱没事藏个塑胶棒在袖筒里以备遇上仇家,所以得名“孙棒子”。两个人又寒暄了一通,弄清了彼此的近况,然后孙棒子把他们三个人带到那群男女呆着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