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说的“可以说是我的老婆了“这句话的意思,大家当然是心照不宣了。韩丽娟和他在这里同宿了一晚,在座的爷爷奶奶是亲眼所见,二叔和母亲没过几时也就知道了。

为弟弟默默而诚挚的祝愿一番,韩丽娟的心思倏然滑到自己的身上来。

上高二的寒假,为了给自己挣一些过年钱,韩丽娟不怕辛苦来到“智慧松脂加工厂”做短工,专剪做松脂桶铁皮罐子的白铁皮,一天三十元钱,干了十天得了三百元钱的工钱。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在拿了工钱之后,老板黄智慧特地把她叫去他的豪华的单人小办公室,掏出一个大红包说经过观察现她干活特别卖力,值得嘉奖一下,希望她以后常来。

李远峰的声浪最高最大,已是半醉不醉似醒非醒的状态,脸红耳赤,失恋的痛苦使他一开始说话就在愤怒地泄和叫嚣:“那个杂种,真的看不出他是那样的人!把我搞臭搞砸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想娶春红做老婆?想当副镇长的乘龙快婿?他敢娶?他敢当?老子有他好看!本来我和春红眼看就要成事的了,被他这么一说,什么都完了!还说他读的书多,和野蛮愚蠢的土匪有什么区别?和春红的事费了我那么多心血,辞去了多少中意我的靓妹的追求,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我真的恨不得一拳把他打死!

刘明执把汤粉买回来,两人吃了接着又说话。

“阿执哥,和我一起去电视台好吗?我从没去过,也不知道怎么办。”

“车头盖这里还可以坐一个人。”司机迅的转回了一下头来说,“来啊,坐两个人刚合适的。”

刘明执深深的再次感到,生活的阴霾你不去破解它,不去驱散它,它就会越来越浓郁的笼罩着你的眼睛,就会越来越沉重的压迫着你的心灵。豁出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挣扎一通,撕扯一番,灿烂的阳光还是能看到一些的。

他这个嫂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泼辣货,明里就敢摆脸色颐指气使,甚至指桑骂槐那也是常有的事,暗里调唆丈夫给小叔子挑明厉害来闹腾几下子,也是司空见惯的。

刘东升和二儿子刘明亮在承包的竹山忙活,离家不过二十多里地,冬至这天理当要回家来过的。

二叔刘东文是个“流动式”的“售货员”,每次摆摊前会帮着把杂货挑到摊位上来,给老父老母摆上,然后去不远处的酒摊子干喝几口米酒,再回来摊子无精打采心不在焉的坐着,酒气慢慢升腾上来,前言不搭后语抖手抖脚的和老母亲争抢着和顾客拉话称货计数收钱。老母亲往往气得在一旁大颈掐小颈,大气掐小气,实在气不过就揶揄指责几句。平时生意清淡,她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而无所谓,在春节前后这样的“旺盛”时日里,儿子还那样就让她不由得火上浇油,气愤填鹰。刘东文不管什么时候,往往是不服的,借着三分酒劲本着倔犟的秉性顶牛:“阿娘,你不要这么说我,我不在这里,看你能到哪里去?再怎么说我认识的人也比你多两个,话也比你会说两句,称也比你会称,算也比你会算••••••”

在这两个老人看来,那一道不可逾越的国家政令,身还在其中的话逾越了就会一落千丈,立马会成为尾不能顾及的尴尬之徒,就好像是孙悟空头上戴着的紧箍圈似的,你不乖乖听话,一念紧箍咒,叫你痛苦不迭,无所适从。现在好了,大孙子虽然失去了争官夺干显赫门庭的“阳光大道”,却迎来了自由展不受“紧箍咒”制约的无比开阔的生活道路,也是别有一番新希望的:生意做好了,娶上个能干的媳妇,生养两三个儿女来让他们开开心心、其乐融融地享着四代同堂的幸福和快乐,人生就真正值得夸耀和骄傲了,那是比什么都强啊!他们这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在国家实行改革开放将近二十年来,又看到新的人生百态足以让他们更懂得和珍惜儿孙绕膝的意义和难得。在刘明执还没有回来之前,时不时听到某某国家干部某某公家的人因为只有一个女儿偷着再“搏“生一胎,希望生个儿子传宗接待香火有续,而每每又是纸包不住火真相大白于天下被开除出局还被罚款的事情,两个老人就为大孙子担心。现在好了,这个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下地来了,接下来的生活就是过得苦些黯淡一些,也无所谓了。

“阿方叔,我们和你比不来哦,你是人上人,我们还是叫化子一样。阿宝是个莽头虫,什么事都不知道,不知道爱家,不知道顾家,不知道疼子女,只知道他一个人过得自在。我和三个小孩在家呀,阿方叔你不知道,有多难!小孩还小,都在读书,什么也帮不了了我,我一个人要耕种三亩多田和两亩的土,养猪养鸡鸭,什么事都是一个人拿主意,没日没夜的做,我住的房子比这个窝棚好不了多少,生活还是像叫化子一样难。阿宝啊,好几年没回过一次家,也没有一分钱回家,那个家就是我一个人的!我的命苦啊,阿方叔!他一个人在这里好吃好喝好玩,神仙一样,那个家他像没份似的,我还没见过这样的人哦!”清凤姑忍不住又诉起苦来,不过语气是凄凉而温和的。刘明执坐在她旁边,生怕她又火不知天高地厚的叫骂起来,那将是不可想象的糟糕和尴尬的。听她的语气软和了下来,提到嗓子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但又唉声叹气的诉苦不迭,他感到太不合适了,自己的苦怎么随便就在外人前抖露无遗呢?这样不单指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更显得自己的落魄和低贱,是非常不妥非常掉格的。俗话说:胳膊折了往里拐,家丑不可外扬。这些都是家喻户晓的经典名言,清凤姑怎么就忘了呢?

“姑丈你去哪里?”刘明执追出门口来担心的问。

不一会儿,许家宝就把菜买了回来。他利利索索的动手,不几下子就把一盘炒青菜、一条焖草鱼、半盘烧鸭、半盘焖猪肉摆上了桌,三个人围桌而坐开始吃饭。许家宝非常热情,一个劲的叫着“多吃菜!多吃菜!”刘明执已经两晚饭下肚了,他仍旧慢吞吞的一边呷着碗中的酒,一边吃着菜。

躺在大巴车的卧铺席上,一整夜的行程当中,刘明执辗转反侧,不能成寐。

刘力山的老伴坐在斜对面的灶子前侍弄着木柴,一旁的蜂窝煤炉子上座着的高压锅强劲而低沉的喷着雾状的气体,可人的香味弥漫在屋子里的空气当中。这个已经年届七十了的老妇人,中等身材,健朗,微胖,白了大半的齐肩浓密的头修辑得整整齐齐,丰满的方形脸庞红润白净,目光慈善,笑容可掬,举止利索,几个淡淡的老人斑完全不足以影响她那饱满而矍铄的精神,满口洁白的镶嵌得紧密严实的牙齿格外亮眼;她上身穿着淡青色的斜纽扣唐装,下身穿着浅蓝暗灰色的裤子,脚穿着黑布胶底女式布鞋。她的这身打扮显得很是得体,朴朴素素,洁洁净净,清清爽爽,让人觉得这是一位生活富足快乐有着良好家庭背景的老人,和她真实的怄气的生活状况不能联系在一起。

“说得没错,什么也不要愁,我会做好的。”

“怎么怪我呢?真是的••••••我又怪谁去?儿子是你生的,你也有责任的。”

“是。”刘明执坐起来强装着笑脸答。

每每想到家,许家宝心里是沉沉的,唯有借酒遣散。事实展成这样,他忽然对起一座新房子感到非常的渺茫起来,力气遥遥的不甚从心,却又无可奈何。作短工要实现当初的理想,他也觉得不怎么可能了,而且村中在今年又来多了好几个像他这样以专业揽做短工为业的人。他们和他不同的是,是真正的单身汉子,三四十岁的年纪,干起活来力猛气盛,常常结伍成伴地揽工,而且工价方面也不怎么讲究,活多的不按天论价,讲好总的工钱包工下来。这样,做短工的行当就出现了尖锐的竞争,许家宝受到了极大的挑战,由于他是单枪匹马型的,零散的活还能揽得着,成堆的活就无人问津他了。酒在这些时候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了,烦恼和无聊的时候,半瓶或一瓶“飞鹿”头曲灌下肚去,一切就烟消云散了。他酷爱这种两元钱一瓶的“飞鹿”头曲,先是价钱让他非常的满意,味道也是相当合胃口,酒清香烈,顺口遂心,往往一买就是一件二十四瓶,免得一瓶一瓶的买麻烦费事。

三人不觉有些懒洋洋的了,当初的热情被无形中削去了许多。可是地是签了和约租一年的,而且还交了定金,并且才是初夏的季节,第一批菜的失利并不等于以后大半年都会失利,三个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动不动不可能耍小孩子脾气,就是怎么样都好,这一年的时间还是要种下去的,拼搏下去的。

王翔飞自然是不会去干的,一是太掉价,搁不下脸;二是他不屑于干这种苦累活挣那么几十块钱一天,他自信等菜地的菜长成了,那是成堆成堆的钱进袋,那才是正事,而且菜地上也少不了人。刘清云也不可能去,菜地上还是要一两个人护理的。

刘明执把行李丢在床的一角就疲倦不堪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半睡不睡的,什么也不去想,让心和脑子空空静静的。不多时,他只觉得一片七彩的光芒忽然在脑际间掠过,一阵风吹来,竟然把他轻飘飘的像一叶柳絮一样卷了起来,直至飘到一处幽静的山谷里才落下地来。他正在惊奇不已之间,忽然看见侯春灵就站在不远的前方,装束打扮和精神面貌就像那次到他家的模样一样,正朝他脉脉地笑着,好像在对他说着什么,但什么也听不见。着急间,他不顾一切朝她跑去,想去到她的跟前听清她说什么。可是,脚下本是一条小径的,立刻变成了一条河,河里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头,脚踩在上面怎么也跑不快,湍急的河水冲击着他而使身子摇摆不定,再抬起脚来前一步,高低不平的河床石头把他给绊倒了,全身掉进水里。他挣扎着,向前方的侯春灵大声叫喊着。可是,她却听不到他的叫喊似的,站在那儿动也不动,仍旧是那么看着他笑着、说着什么。他越急了,努力地爬起来,刚迈出一步,又跌倒了,侯春灵不单指不来拉他,反而向后慢慢退去,越退越远,一下子就不见了。他只好转回身爬上岸来,正自无限懊恼,侯春巧却出现在眼前,拿着他的一套衣服,叫他赶快把湿衣服换了••••••

钱的确是非常美好的东西,连小孩子都爱不释手,又怎么能责怪已经变得奢钱如命的大人呢?

这个追求是那么的光明,那么的美好,即使希望渺茫,这个在内心深处掩藏起来的追求依然是那么的强烈,那么有生命力,常常能拨动他整座心灵和整个思想的力量来压制住一连串的渺茫的袭击和笼罩。

高华说了一通,刘明执只有听的份了,别说说什么理由,就是招架起这番话来,也倍感吃力。说他没有严加管教学生,他无话可说;说没有管好学生私藏小费的事,他感到有些冤枉了他。

“最少我的人格不会像在报社那样受到肆无忌惮地破坏和践踏吧?——在你这里,我有信心做好,做长久!牛总怎么能与你同日而语呢?”

李老师又耐心地劝了一阵子,几个平日里聊得来的同事也来劝了一阵,见刘明执铁心要走,只得作罢了。

“是呀,不怕,当一个观众进去看,看看我们的表演,为我们当啦啦队!”学生们在一边怂恿着说。

这是一种品格,一种追求,一种寄托,一种力量••••••

牛总没有把他具体地安排到那个版面,怀着别扭的心情,他投入了努力的工作中。自寻采访写稿的门道,约好了采访的对象,分析一下是属于哪个版面的内容的稿件,就去和这个版面的编辑打个招呼,得到版面编辑的应允后,近的就走路去采访,远一些的就骑自行车去,只要允许他去采访,他觉得就是莫大的荣幸了。稿子写出来后,恭恭敬敬地交给版面编辑审查,版面编辑认为可以了,就表出来。由于刘明执每一次的采访都是抱着必成的信心和决心去的,意外的碰到些困难也想尽办法克服,所以采访到的内容往往比较真实和深入,回来写起稿子来得心应手,加之对报社的每个人都是尊敬和友好的,特别是对那几个掌握采访和稿的生杀大权的版面编辑,他几乎是随时随地都表现出恭敬的态度的,写出来的稿子一般都能顺利地表出来。

这些成功使得刘东升自不油然地心情激动,逢上熟人或亲朋好友谈起家事时不免悦然地自夸一番。倘若人家顺势吹捧他几下子的话,他更会不禁地飘飘然起来。

这位中年妇女也在看着他,好像也在脑中搜索着记忆中过往的人和事。

“高老师,你请放心,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把我活动进去了,绝不会丢你的脸的。我不敢说技压群芳,最少还是略通文采的,写写小新闻稿件,作作诗歌散文是不成问题的。”刘明执胸有成竹的说。

“孩子,你来了,坐坐坐。”老汉有些激动,扭头朝沙下头的宽大的走廊叫唤道:“快出来呀••••••”

不可能的!拍封电报去催!

“我也想你••••••”

想你的夜晚

刘明执在略有懂事的童年起,就知道清凤姑是他最最亲爱的好姑姑,她不管在家时还是嫁了人,对家对他都是一如既往的深爱的。

他正想轻描淡写地随便打个招呼了事,不想侯春灵先开口了:

“我姓高。”

“我不去!”刘明执几乎是不假思索应口而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