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眯着眼远远凝视连澜清,眼底讳莫如深的情绪一闪而逝。

莫天想到这半月厨房日日送来的鲟鱼和雪莲,神情更冷。原以为施府被守得铁桶一般,想不到竟有如此多的漏洞,看来他不止小看了帝梓元,更小看了这个大靖太子的能耐。

一直跟在连澜清身后不远的侍卫长屠海走近几步,低声问:“将军,可还是对此人不放心?”

自从帝梓元承袭帝家爵位后,漠北帝家这一支对她的称呼也从梓元小姐换成了候君。

他战场浴血杀敌而归,她在君子楼翘首以盼,为归来的他煮一壶清茶。

只是,帝梓元没瞧见,韩烨悄悄负在身后的手心里,小心翼翼藏了一朵雪白沾露的寒梅。

帝梓元往上数三代,也就是她曾祖父一辈,排行乃一“君”字。这一代族长帝君楠高瞻远瞩,未免百年后帝氏养出狂妄无知为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的后人,将帝氏一小部分实力连同幼弟帝君贤一起送至漠北边境。他如此做既是为了壮大拱卫帝家的力量,也为了有一日若帝家大厦将倾,还能有一支帝氏血脉能传承下去。

听及此,莫天心底疑窦渐消,回的却颇为冷沉:“帝梓元确实是三国异数,若非她把晋南十万大军调入漠北,和大靖太子韩烨东西相持,我北秦早已夺下潼关,长驱直入中原,拿下大靖了。”

他话音还未落,砰地一声巨响,帝梓元身前的木桌连着她掌中的密信一齐碎成粉末。

案桌上,大靖公主安宁的灵位赫然在列。

韩烨从马上跃下,朝帝梓元伸手,“梓元,下马,我们上山,绕过湖山回潼关。”

“不用了,你回潼关便是,我回青南城。我已出来十日,晋南的军粮想必已经运到,我要亲自护送这批粮食过虎啸山去邺城,否则苑书再难守一个月。”帝梓元回绝,调转马头欲走。

韩烨忙拉住帝梓元的袖摆,“不可,此处地境还在北秦巡视范围内,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跟我回潼关,绕境内而回,虽然慢几日……”

“有何不行?”帝梓元打断韩烨的话,声音一扬,“屯兵数万的军献城我都闯了,还怕这边境两军的交锋之地?倒是太子身系三军之危,还是在诸位高人的护送下速回潼关吧。”

“梓元。”帝梓元显然为军献城一事动了真怒,韩烨听出她话语中的嘲讽淡薄,却难说出一句辩驳的话。

远处马蹄声响起,一骑青衣飞驰而来。

两人望去,正是受帝梓元令拖住桑岩、在君家高手帮助下顺利脱身的长青。

“小姐!”长青近到两人面前,先察看帝梓元有无受伤,见她无碍才朝韩烨拱了拱手,“长青见过太子殿下。”

韩烨颔首,欲继续劝帝梓元经湖山回大靖国界。

“韩烨,如今只剩下云景城和军献城尚在北秦之手,你留在潼关。等军粮送到各城后由我去攻云景城,军献城交给你。大靖北秦停战之前,我们不必再见了。长青,我们走。”未等韩烨开口,帝梓元只留下这么一句,然后一扬马鞭,朝青南山的方向而去。

一骑飞尘,再未回首。

不必再见吗?梓元。

直到那抹深衣化为黑点消失在天际韩烨才收回眼,他敛住神色里的落寞,转身领着剩余五人朝湖山深处而去。

天下和帝梓元,既已做了抉择,又何必不舍?

与此同时,军献城外,五里亭。

大雪之下,一身素白的女子蒙着面纱从梅林中走出,她站定在银剑前,静静看着连澜清,而连澜清,却始终未曾看向她。

万物俱静,唯雪花落地绽开,冰封之景恰如素衣女子瞳中之色。

天地间,仿佛只剩这沉默对峙的两人。

“将军!”两人气氛太过诡异窒息,数十米外的连澜清亲兵首领连羽大呼一声就要奔来,却被连澜清抬手拦住。

“骁骑卫听令。”

连澜清一声令下,众亲兵从马上跃下半跪于地。

“今日所见之人发生之事,出此林后,永不再落他人之耳。”连澜清仍是垂眼看地,只沉声吩咐:“骁骑卫退后百米,无论发生何事,皆不可上前。”他说着挥动内力将倒在地上的莫天身体吸起朝连羽扔去,“照料好陛下。”

连羽一怔,但仍领众卫拱手,“是,将军!”

骁骑营的人都是连澜清从战场的死人堆里救出来的,对连澜清忠心耿耿,凡连澜清所令,他们莫不从。连羽一个跃身接住昏过去的莫天,领着骁骑卫后退百米,直到梅林边缘。

“你是谁?”梅林深处,君玄终于开口。

连澜清负于身后的手猛地一颤。

十一年前的漠北沙漠,一身绒衣的小君玄曾弯着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笑着问他:你是谁?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大漠深处?

当年,他说,他是大靖人,叫秦景。

数日前的君子楼,君玄问他,如果他是那个死了的秦景,能不能告诉她,这十年光景十年恩义对秦景而言,究竟算什么?

那一夜,他没有回答。

“回答我,你到底是谁?”安静的梅林里响起了第二声质问,比刚才更冷更静。

连澜清终于抬首,他一字一句,朝君玄开口:“连澜清,北秦人。”

两国争端,国仇家恨,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