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晴墨早已知晓这一切,可是当他听着倾月这样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他竟心疼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紫菁姑娘多礼了。在下不过是个酒楼掌柜罢了。倒是姑娘,许久不见,风姿更胜从前。”晴墨顿了顿,从脑海里搜罗出自己能想到最合适最简便的话来回复眼前的这个女人。

“这是影子拿来的报告,目前,我也不知。”玄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无奈说道,良久,他摆了摆手,“罢了,我们先去倾城吧。”

六境阁里有众多的房间,由玄狐掌握着大门钥匙,而其余阁内的房门,则由其余十二隐各自保留一个房间的钥匙。每一个房间里,则放着不同的秘籍以及隐族不为人知的族史。每代隐主必须通宵隐族族史,才得以肩负家族使命。

滴酒未沾人自醉,且这样倦倦躺下,不思不忆,皎玉素腕无力垂下,那妖娆魅惑的幽蓝灯火淡淡湮灭,归于沉寂。

然而,未等十一开口说下一句,屋里的门开了,进来的是半月前半坡分别的九哥。只是今日进门,虽说一身锦衣华服,却依然掩饰不住他脸上略带苍白的憔悴。

“哪儿来的小野猫哇?看起来怪精致的。”十一看了看面色有些古怪的九哥,开心地蹲下来,“小喵,过来,过来,跟着哥哥有鱼翅吃。”

良久,凝梵的手轻落在瑾暄掌上,柔弱无骨的纤手,却用力的抓着瑾暄的手,在他手上留下十指红印。

注视良久,他终是没有动,僵硬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这一念,他好似挣扎了数十年,最后依旧作了遗憾,轻叹一声。

听到这声音,凝梵愣了愣,一双秋水眸子迅速地朝着门口掠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修长身影,乌发随挽成髻,身着一身清明山水之色的长袍,显得格外俊朗。待凝梵看清此人容貌,却不觉“咦”了一声。

瑾暄手捻着药棉,小心翼翼握着凝梵的纤细手臂,那皎玉素腕上已有了一片青紫相间的淤青。这还只是被那女人捏了一把,就已经伤成这样,那被踢的身上,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是。少主。”静秋略略欠身,低眉顺目,恭恭敬敬回答着,一边从衣架上取下瑾暄的外袍,仔细为他穿上。

“我正是从山上下来的,路过的时候遍地呈尸,惨不忍睹,没想到到了山下却看到你,还活着,着实是吓了我一跳。”

“苍天为鉴,我安皓轩。”

今年,挑战他的人大概又会多一点,而千荨必是其中之一。不知为何,他有些不自信。

“也不知那些小猢狲们练的如何了。”轻音慢语,黛烟峨眉一挑,颔颚微抿一口茶,叶青姑云袖抚开,浅浅地扫去些哀伤。

“老人家,您为何这么说?”

“恩。差不多。”瀚宇亦抬起头,棱角分明的脸庞,下巴在抬头的那瞬间拉出一个儒雅的弧度,那一目重瞳,似一眼万年,望穿了秋水,他的脑海里始终游曳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如游魂,白肤胜雪,皓齿月眉,青丝繁芜之间,轻启那一合星光迷蒙的琥珀妖瞳。

瀚宇因着惊悸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凝梵,看她撇过头看自己。她带着肆虐的笑,却是哀婉的目光,那含着泪的明眸扎疼了瀚宇的心。他只能无奈地呆立着。那是他无法触及的悲伤,她决定自己的去背负的命运。

“那。。。。”

十四岁,是一个少女如花灿烂一般的季节,可凝梵却早已承受了失亲之痛,生死大难。也说不出多少原因,瀚宇太心疼她了,笑也心疼,泣也心疼。可他不知道,凝梵虽会流泪,可她心里却从不哭泣。不哭泣,是一种坚强。像一种不甘的抗争;哭泣,只是成了一种掩饰,笑着的时候,才是最痛的。

“是,师姐。可是。。”少年为难了,这一头是师姐,一头是二小姐,得罪哪个都不行。算了,得罪了师姐更惨。

“是。凝梵知道了。”

“你是看不出来的。这片幻海每隔三个时辰变一次。否则你是看不出是真是假的。”安主小心翼翼地提着凝梵,就怕她一不留神掉了下去,“来,这里。”

“梵儿,你可否还有印象?是不是你无意中做了什么?”问话的是九娘,她听过的传言算是最有考据的,多半是从麒麟山庄来的。不过眼前这情形,却已完全没有什么根据可依。

听到这个答案,瀚宇只能长长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凝梵横抱起来。

“莫失?”凝梵拍拍莫失,却依然不能稳定这顽狮的闹腾,稍不注意,就让它跑了出去。

她在霏羽床边坐下,拉过这个孩子的手,那透凉的肌肤,略带紫红。她用自己手掌的温度暖着霏羽冷却了的体温,静静等她回过神看到自己。

“嗷呜——嗷呜——”才走进大堂,莫失开始晃着小爪子兴奋地扭身子,千荨搂着的手险些要搂不住,还平添了几道红爪印。

“毒老,这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啊?”千荨看着实在是想吐了,这喝饱毒血的东西似乎还在满意地伸着懒腰。

“那边那个。然后看看还有别的人或是留下什么。”

霏羽蹲下身,手指温柔地轻轻抚平母狮额头被挠乱的毛发,伸手抱起尚还年幼的小狮子。她没有停留,最后再看了眼那已然断气的母狮,便带着小狮子迅速离开这里。

“回鹰先生,安姑娘已被玄大人安置到天字号,一尤,去了。”其中一个影子恭敬对着晴墨说道。影子们大多都是以天罡十二隐的属相来称呼的,晴墨就是鹰先生。

晴墨点点头,若有所思地与倾月对视一眼。两人匆匆行至一尤的门前,倾月浑身一个机灵,身上的蛇妖血开始沸腾,一双美目,此时瞬间变成了泛着幽光的蛇瞳,而身上的蛇鳞也开始慢慢刺破肌肤。

“倾月,你怎么了?倾月?”看着突然绵软下去的倾月,晴墨有些不知所措,当他握住倾月的手时,那冰冷如寒霜的触感,不禁让他大吃一惊。他迅速拉起倾月的衣袖,却发现,倾月身上的鳞片在慢慢挣破皮肤,深青色的光泽,幽幽地泛着诡异之感。

这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发生过的事,倾月身上有妖蛇之血的事,是潇,夕落,以及他都知晓的事,但眼前这个情形,却从未有发生过。

“晴。。。晴墨,我没什么事,只是,有什么很强大的东西在附近,所散发的灵气,激活了我身上的妖血。”倾月吃力地说道,原来轻柔的声音,此刻也变得分外沙哑。

“喵~”晚风刺骨,屋内的灯火微弱摇曳,天空里无月,只是晴朗的星星一眨一眨地闪烁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身软声软气的猫叫。

“喵呜~”又是一声,晴墨抬起头,黑暗中,隐约看见那屋顶上的飞檐上,婷婷立着一只黑色如魅的猫,琥珀色的猫眼微眯,身姿优雅,妖娆地舞弄着细长软尾。

黑猫那妩媚的眉眼,瞥了眼正在蛇化的倾月和焦虑的晴墨,然后一个纵身,窜进了漆黑夜色。

“安姑娘,你可在里面?”晴墨在朱红门前轻轻叩指,小心翼翼问道。即使沉稳如他,在面对凝梵时,此刻也多少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晴墨先生,我在,请您稍等。”屋内飘来幽幽的声音,带着些疲倦。凝梵打开门,正见到晴墨手里扶着一个女子。

“月姨?”凝梵呆滞片刻,轻声呢喃了一句,却让倾月浑身一个激颤。月姨,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那时候潇对着她年幼的女儿说,羽儿,这是娘的姐姐,你得称她为月姨。你知道吗?

倾月依稀记得,那红扑扑小脸儿的女娃儿,口齿尚还不清,咿咿呀呀地叫“姨~姨~”。连倾月自己也纳闷,明明是很倔强的自己,本以为不会再因为什么事而轻易流泪,这些天却三番两次因为这熟悉而陌生的词,人,而潸然落泪。

“月姨的好霏羽,你总算是好好地回来了!”倾月不禁一把抱住霏羽,这纤细薄弱的身子,和潇儿的一模一样,却让人觉得如此温暖。

“霏羽”,这个称呼像是久违的钟声,将凝梵的记忆从封尘中敲醒。曾经的名字,连同曾经的花羽楼一同从坟墓里掘出,疼得凝梵心口绞痛。

然而,她没有哭,仿佛痛心地久了,连泪水都干涸了。

“月姨,我回来了。”凝梵安静淡然地说道,脸上带着一抹歉疚的笑,“这些年,辛苦你了。”

“算不上辛苦,倒是苦了你。你爹。。。”说到这儿,倾月似乎也发觉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便连忙打住,转了话锋,“羽儿,你现在更名作凝梵了么?那以后?”

“以后就叫我凝梵吧。过去的就让它埋葬,直到我能将真相挖掘出来!”凝梵抱住从身后跳上来的莫失,似有似无地说着,脸上挂着一种不明朗的笑意。

“凝梵。倒也是个好名字。这样也好,你也安全些。对了,你墨叔告诉我,你是被玄狐那小子在河边捡回来的?”倾月左看右看,仔细地检查着凝梵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之类的。同时,一双美目也紧紧盯着凝梵怀里的莫失看,这猫确实是刚刚出现在屋顶上的那只猫,可是此时全然没有刚刚的那股强大妖力。难道这次在凝梵身上的星隐携带是猫的力量?

“玄狐那小子?”凝梵重复了一遍,抚摸着莫失的手突然停下来,抬头奇怪地看着倾月。

“额,就是九爷。”倾月无奈地只好改口,在表世,玄狐是皇家的九皇子。自己这样直呼为玄狐那小子,也确实有点突兀。虽然凝梵也不算外人,甚至算是幼主,但是目前的状况看来,凝梵的认知还无法达到隐世这一层,更何况,潇儿也并不想要将她过早卷入隐世的斗争。只是如今这状况,颇为复杂,如果按照晴墨所说,凝梵体内的星隐早已是位归隐主。但凝梵自身却毫无这知觉。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的。我本来是在三皇子的花轿上的。在路过铁木山道的时候遇到两拨路匪,情急之下,我便跳出了花轿,一路滚下山崖。”凝梵低垂着眼睑,仿佛不是在述说自己的事一般慢慢说着。她心里却是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如果不是因为路上横生变故,自己是不是已经在三皇子那里当上了妾,过着圈养的生活呢?

“呵呵,那个尉迟瑾暄倒真舍得让你嫁给那只猪。”倾月修眉微挑,愤愤不平地骂道,“不过也好,至少你现在安全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了。你墨叔,你太阴姨妈你都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了。”凝梵想了想,最后还是很歉疚地摇摇头。

“你看看你,老古董一个,连我们小羽儿都记不住你了!噢,不对,是梵儿。”倾月修长手臂嗔怪地拍了拍晴墨,说得晴墨尴尬地笑了笑,以他的性子,确实是这样静默如磐石的。

“太阴姨妈也不记得了吗?她是九皇子的皇额娘,你小的时候,经常来我们麒麟月庄玩的呀。你们俩还有婚约在的呢!”

“什么?!”凝梵以为自己听错了,和九皇子有婚约,这是开什么玩笑么?小时候是常有什么达官贵族来麒麟月庄,但是有婚约。。这。。。凝梵脑海里突然飘出一张带着邪气的面孔,细长凤眼,总是坏笑着给自己捣乱,她还依稀记得,自己心爱的那盆千面娇月玫,就是被他给强行挖了去的!想到这里,凝梵气得叫了出来,也全然没有了自己原来那种淡然的气质。“原来是那个山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