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瘫软在地,双目空洞浑身颤抖已说不出话来。我也不再说什么,自顾着喝茶。大厅之内,一时静默,静默到恐怕掉一根头发的声音都能听到。

“那又能如何?你看她一副孱弱病态,不像个有福之人。景王是福厚之相,福薄的女人受不住,前面那个景王妃和景侧妃可不就是福薄受不住死了?”

“我渴了。”我侧过头,不愿意听到安慰的话,一如我倔强的哥,不要怜悯和安慰,在这皮相破败的时候。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无异于乞讨,以这种羸弱的方式……我不愿鄙视自己。

“哥……”我走向哥,握住他的手道,“你永远都是我哥,这辈子我都是你的雨儿,以有你这样的哥为荣。你知道的,我自小就很崇拜你,因为有你,才有了雨儿。”如果没有哥,我如今若还活着必还是那个阴郁,灵魂有缺陷的白湛莹。

“你下流,无耻!”我拽紧了拳头,只想冲上去把他打个稀巴烂,又暗毁当初学什么文明人,早知今日,应该多学些骂人的话,至少不输气势。

而现在大约隐隐知道这事的人,谁人都为我扼腕叹息,不信我真心欢喜,甚至谣传我为此寻死。

我缓缓起身,一面答谢皇上隆恩眷顾,一面急想对策,估摸着要答此题,只能避其题锋,化具体为抽象……我神思一凝计上心头转而笑答,“回禀皇上,臣女回答完了。”

感觉身后人轻微一颤,在场多人也跟着惊咦了声,纷纷道,“原是空空公子的门人”。提到空空公子,我心中也是一惊。

男人还是笑着,不过笑得更邪了,他欺近我道,“看在你是天下间第一个不受我毒术控制之人的情面上,我方才与你说了‘请’,可你既然不吃敬酒,那就休怪在下无礼了。”说着他披风一卷,将我裹住,双脚轻点之下,我便随他腾空而去。就在跃起之时,我无意间鸟瞰一眼,竟瞧见药苑边所有的学徒、大夫都僵直的立着,一人不少。而这一眼过后,我便被男人点了昏睡|岤。

穿行在逶迤绵长的游廊中,入眼处巡宫的人显见增加了一倍,其间还夹杂着楚王的家将侍卫,这大概就是昨日那件诡异事件留下的“后遗症”。但这“后遗症”却令我心安。沿途遇上一群学徒和几个在医苑教学的大夫,众人向我问安,我随意寒暄应付了两句。

“好了,好了,这么多,死人都能医活了。”磬儿见血漫过两指高,急忙为我抹上止血的“百沁露”,用纱布将我左手腕包缠得像一个白色粽子。我好笑道,“好似我偷花了你家的银子一般,你就这么舍不得?”

“锁铜钱?”磬儿呢喃几声旋即轻笑,“小姐又说笑了,您上回不是说什么……‘杀猪焉用牛刀’吗?”

楚王磁魅了声音,站起身逼近我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那就静观其变吧。”我被楚王唐突的举动吓了一跳。

待我反应过来,他已坐回原位,眸光飘向屋外的风雨,自言自语道,“‘刺’杀手若要灭口定会做的干干净净,断不会留下一方湖丝手帕任人追查……我原在猜这股风会把雨吹向何处,没想竟是停在了三哥的府上。看来有人想逼我出手呼风布雨,你说这场风雨我施是不施?”

楚王的话像在问我,可实质上却又什么都没问。我正咀嚼着他的话,谦益便回来了。楚王又恢复了人前那副高贵的模样,起身告辞。谦益与他说了几句没营养的话,便也让他走了。

楚王撑着伞很快消失在烟雨之中,谦益回身问我,“丫头,手帕当真是你的?”他虽用了问句,但我听得分明,谦益的言下之意是,手帕不是你的。

我忽觉一丝凉意袭来,正了正身子,冷冷道,“手帕就是我的。”如果不是我的,有心人就会查到哥的头上。哥若不是“刺”杀手的话,这就是栽赃,哥若是的话,就遭殃,横竖对他不利。我只能出此下策将矛头引向自己。

谦益听我说得坚决忽而一笑,轻轻搂住我道,“既然你肯定,那么这场风雨,就让为夫来挡吧。”

我心知谦益的意思,登时涌上暖潮,感激动容的看向谦益,想说些什么,可是踟蹰了半天,终是只说了两个字,“夫君……”谦益柔和的笑了笑,搂得我更紧,“我听说墨阳世子曾救过你的性命,你如今想替他挡这一劫,乃是重情重义之举,为夫甚感欣喜。”

“夫君,”我不忍看谦益温柔的表情,“我这样做已将你陷于不义之地了……”

谦益笑道,“傻丫头,这本是有人布下的嫁祸之局,与你无关。以七弟精明的个性岂会看不出其中道理?他今日前来只不过想借助手帕查知是何人布局,嫁祸何人。其实这个局嫁祸的本就是我。”

谦益搂着我进屋接道,“这个局虽不甚高明,却也是个一石二鸟的妙计。其一,逼出七弟的立场。七弟若是执意追查此事,等于告诉他们,他与我是敌非友,否则便是与他们为敌。其二,诱我与墨阳王府反目。我若想破此局,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将此事推给墨阳世子。墨阳王爱子如命,我若真这么做,不就相当于把墨阳王府推给了他们与我为敌?……”

谦益缓缓说着,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

我看得出神,忽觉自己能站在这样卓绝的男子身旁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谦益没有停下来,继续道,“其实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全看七弟如何抉择。七弟才智非是凡品,若他决定追查到底,而我不愿转嫁墨阳世子的话,与七弟过招,无论胜败,皆是我输。败,他们目的达成;胜,我亦精疲力竭……如今,端看七弟如何选择了……”

谦益眸光渐渐又飘向了屋外风雨,他似乎对楚王的抉择毫无把握。我纳闷的抚上他的脸道,“楚王与你为敌毫无益处,他那么精明的人会傻得行此下策么?”

谦益只是无奈一笑,“再聪明的人也会有解不开的心结。我与七弟貌合神离时日已久了。”

貌合神离?难怪我会觉得他们之间的谈话暗涌连连。

“难道过了这么多年,那个心结还是解不开?”

谦益苦笑,“只怕难了。他母妃……秦贵妃是因我而亡……”谦益说出“因我而亡”四字时声线颤动闭了眼,仿佛难以承受这段往事一般,再也说不出内里详情。我的心也跟着疼楚起来,虽然满腹疑惑,却不忍碰触谦益这段回忆。

在我的记忆中,秦贵妃是病死的,据说当时皇上哀恸过甚,接连十日未曾早朝。如今谦益这么说,想必其中另有内情。

“那之后,”谦益睁开眼,眸色缓缓淡去,呈现出风雨洗涤过后的明静,“七弟与我结下心结,他面上虽不说,却是处处与我争锋,我退避多年,实是不愿与他冲突。”

“夫君,楚王若要追究,这事全让我担了吧。”我疼惜的握紧了谦益的手。

谦益神色一变,“丫头,此话休说,我宁愿与七弟冲突也不愿你受伤害。”

“可是……”我又如何忍心你受伤害呢?

“没有可是,丫头。”谦益揽住我的肩,加了几分力道,“我不希望你受到风吹雨淋。”

第一卷红尘泪第45章熏香毒素--第46章初出帝都

两天后,预料中的风雨并没有来到。

楚王终是选择了息事宁人的方式,结束这件“彼岸花手帕嫁祸事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为那名殒命的杀手对号“入室大盗”的身份。同样,还从他身上“搜出”了十数条风格各异的绣花手帕,皆是上等湖丝所制,谓为名贵。自此,那条绣着彼岸花的湖丝手帕再无文章可做。

我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带着五分惊喜,三分错愕和两分感激。独独缺了一分轻松。

今晨朝霞流动,斑斓映天,艳丽的色彩陪衬艳丽的季节,越发让人觉着夏日娇俏。清宁院外的荷塘里,满池的映日荷花浮于碧绿之上,花色粉中揉白,香嫩如处子。

我将雪岩信笺纸折好,塞入信封以蜡封口,再交给随侍的小厮,嘱托了一番让他去了。磬儿端着瓜果点心进来,我正忙着收拾满桌的散乱碳条。

“王妃,您又用碳条写字?”磬儿飞扬了声音,对我自制的“铅无可比较,更休说与城北的黑墙琉璃瓦,雕梁画栋相提并论。

马车自城北转行到城东,街道上无甚路人,轻车带起微尘杂露,晓霞晨色中更显得我绮罗生澜。

不自觉问,借着无尘可碍之景,我又想到了杳无音信的哥,忧虑上心,清音悄起,“朝霞白云如有待,清风流水长自在。我却如何方能真的自在呢?”

磬儿大概思及了随大哥元赴西南战场的阎三,小女人般蹙眉担忧着,也有一瞬的失神,未听清我的话。她回头追问,我却懒得再说。

马车转折,很快到了将军府。此时,府内管家已为品严打点好了一切,正在等我。这是我昨日交代过的,说好了,我若未到,品严不能走。我上前与品严话别,嘱咐交代了几句,又仔细分清了各人的礼物。说起师傅,终是忍不住落了泪,絮絮叨叨竟也讲了半个多时辰。

品严还是一如既往的呆样,一口一个小师叔祖,对我垂泪颇感慌忙无措。我只得再度微笑,送他走了。

送走了品严,我在将军府内又歇了一会儿,这才返程回王府。没想到半途晴朗朗的天空竟下走来瓢泼大雨。我正欲就近择个客栈,藏马躲雨,却见不远处行来了楚王府的豪华车驾。

车驾停歇,恰恰拦住了我的去路。车帘一翻,出来的正是丰神俊逸的楚王。此刻他却是眉头深锁,神虑情忧,匆忙间也无心与我客套,开门见山道,“毓儿恐是中了毒,还请三嫂过府探诊一二。”

一听此话,我也不多言东西,吩咐磬儿速回王府取来我的药箱,抬脚上了楚王的车架直往宁右相的相府而去。楚王递上一块丝帕让我擦拭头上的雨水,急道:“毓儿今晨呕吐不止,滴水难进,三四个太医都束手无策,才几个时辰的工夫,人已昏迷不醒……”

我睇了眼楚王,只见他面露忧色,毫不掩饰,全无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可见宁毓儿的安危真是牵动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