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暗松了口气,换了那套玄色便服,到庭外洗了把脸,把乱七八糟的髻梳理好,依然一个清秀少年的摸样,自己也觉得神清气爽,看看三丰还没回来,便回屋翻了翻书。指尖划过琳琅满目的书卷,随手抽了一本,不想一下子带掉了几本,她弯腰一一捡起吹了吹浮尘,往书架上放,却见书架空隙里夹着一张画卷,有些好奇,便伸手拽了出来,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倒退了两步,怀里的书如数又掉在了地上。

“你这个吃货!眼瞎了?没看到老子站这边吗?”

大约是因清晨走的急,呛了冷风,依真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偃月江那一跳,给她留下了不少病根,想想那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她只记得醒来时躺在一个画舫的软榻上。

“一群废物!挖地三尺也要斩草除根,东西拿不回来,让他们别回来见我!”

身后那一彪人马举着火把提着刀朝四个方向散去,很快被雨夜的黑暗淹没了。只有眼前这匹马还在原地不安分地踏着步,马上的黑衣人带着黑色的斗篷,看不清那张脸,更想象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有腰间那把刀泛着青光,隐约还沾着血迹。

本无起,亦无灭,奈何天籁啸声,起落悠远,青灯易幻,红尘三千。

依真停了脚步,四周环顾了一下,风吹着树叶出沙沙沙的响声,除此之外,整座大宅几乎没有别的声音,她跟花拐子对视了一下,两个人眼神里都读出些不安来。

李管事回了身,将马灯交给花拐子拎着,他掏出钥匙来开了门。

“进来吧,今晚你们俩先歇在这间,明天一早,我再吩咐你们差事,屋里备了些吃的,不早了,吃完歇着吧。”

花拐子推了推依真,她没往前走反而往后退了半步,胆怯地看了看黑黑的屋子又回头看看李管事。

“我怕黑。”

李管事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说:“马灯先留给你们,明儿一早会有人来叫你们的。”

没等依真答话,花拐子直接把她拽了进去,只听身后‘吧嗒’一声,落锁了。

依真回头望着黑黑的门愣了半天,听见李管事的脚步声渐远,才回过头,花拐子正挑着马灯四处打量着这间屋。原来这里是个厨房,一溜大灶靠北,对面是几张宽实的案几,厨房用具则贴着墙挂成一排。

花拐子直勾勾地冲着大灶台去了,挨个翻开,空空如也,正要泄气时,现案几上倒扣了一个筛子模样,便扑了过去。揭开一看,竟是一盘馒头,足够大的个儿。他毫不客气,一手拿一个站在那里吃了起来,看依真还在那里愣,一扬手丢了一个馒头给她,其余的被他一口气吃了个精光,看拐角有个水缸,拿着水舀子查下去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咕咚咕咚’声,一舀子水灌进了肚子里,狠狠地打了个饱嗝,摸着肚子自顾自地找了个干草处歪了下来。

依真吃了一个馒头也喝了瓢凉水,稍微放松些,进了这所大院后,黑衣人应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自己,可是这个大院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怪异。

突然,花拐子说话了。“依真,哥给你掏句实话,这里绝不是个好去处,哥只能自顾自了,你要是不想逃,就好自为之吧,今天看李管事就一个人,误以为能借机逃了,早知如此还不如送早市去呢。”

“你怎么就看出这里不是好去处呢?”依真虽然也有同感,可是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劲。

“你瞧着没?偌大的一个宫殿,竟然没有一丝人气,你看那个李管事,一大把年纪连根胡子都不见长,八成是个太监,进了这个门我就现,这一路走下来,地势越走越低,虽然黑里咕咚的看不清楚,可是在门外我还看到星星,进了这个宅子,就漆黑一片了,说不定我们现在就是在山的里面,这地儿邪乎,没准真的就是他们说的国师炼药的地方,挖我们的心做药引子呢。”

依真听完花拐子的话,感觉后背的冷汗直接流到了脚后跟,她抖着双腿,三步并作两步窜到花拐子旁边坐下。

“那怎么办?我们现在也逃不出去,对了,进大宅子时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异样的响动,你听到没有?”

“我早就听到了,其实这一路我们后面都有人跟着,那个李管事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他装作不知道,开始我以为他们是一道的,我还纳闷呢,买个家奴居然还雇个保镖跟着?后来到了门口,身后的跟着的人就消失了。我就明白了,他们一定不是冲着我们俩来的,这个李管事定然不简单。天也不早了,睡吧睡吧,等明天早上起来看看再说吧,单是做个家奴也没什么可怕的,即便是国师剜心,也不会今夜就动手的。”

这里果然不简单!依真倒不像刚进来时那么忐忑不安了,她说“其实我想留下。”

花拐子闻言,眼睛瞪的溜圆。

“你是一夜长了贼胆了?不怕真的被剜心?听说他们每隔那么1来天都要带一批孩子进来,要死要活我横竖是不管你了,自己看着办吧。”

“我就是冲这个留下的,跟你说实话吧,我两年前跟弟弟走散了,他至今下落不明,我怕他-----。”

“他会被抓到这里来吗?你想浑水摸鱼也要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别救不了他还把自己给打进去了。”

依真叹了口气说:“浑水摸鱼,那也要水浑才行啊。”

花拐子看了看她一眼,安慰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帮你留意就是,睡吧睡吧。”说完,他真的歪一边睡去了。

依真翻来覆去琢磨着花拐子的话,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肚子像是抽了筋,疼的她在干草上打滚,这几年流浪,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胃了。

她用手揉了半天,还是不行,索性坐了起来,想起那日在南宫王府后门给她手帕的人说的话,便掐起了左虎口,果真,胃疼感觉好了许多,睡意却全无了。

歪在旁边的花拐子睡的像头死猪。

依真摸索着,想找个窗户看看外面到底有没有星星,她看到墙角那里有个出气孔,便扒着边框惦着脚尖往外看,屋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不免有些失望,难道这里真如花拐子说的是山里面?

“鬼啊,鬼啊-------”身后花拐子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依真被吓得跳了起来,只见花拐子像是被火燎了屁股一样,张牙舞爪地跳着脚,在偌大的厨房里跑来跳起,狂呼乱喊:“鬼啊,很多小鬼啊,不要追我,不要追我。”

依真以为花拐子是做了噩梦,她想上前拦住花拐子,拍醒他。偏偏此时房梁上吊着的篮子突然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砸她脑袋上了,里面竟然跳出几只小耗子,吱吱叫着乱跑。依真顿时魂飞魄散,她怪叫一声,抓住出气口的那两根木棍,脚悬空登着墙想往外爬,哪知力气过大,竟然把那棍给拽折了,跌了一个仰面朝天,惊得那几只还没跑远的小老鼠跳到了她的脸上。她又扑又打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一看,花拐子正没命地顺着出气孔往外爬,依真情急,也跟着连滚带爬跳了出去。一口气跑到筋疲力尽,她停了下来。

晨雾突起,方向不清,该死的花拐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隐约的雾气里似有点点亮光渗出,她想都没想,直接冲着那亮光处跑去。

这里应是李管事的住处吧?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即便李管事不开门,在他门外蹲着,也好过在那个闹鬼的厨房呆一夜好。

她壮着胆用力一推门。‘吱扭扭’的一声,门被推开了。

室内水雾缭绕,似烟波浩渺,若大房子里只见一池温泉,黑色大理石池边,蓝幽幽的泉水冒着袅袅的雾气,飘着几叶花瓣的池中半躺着一位裸、体沐浴的男子。他的双眼是闭着的,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注了细微的阴影。他的手是半伸着,搭在黑色的大理石池子边上,白皙的掌心里放着一本读了一半的书。

依真看清楚了,他,不是李管事!

一个从未蒙面却又似曾相识,至少不是那么陌生的男人,此人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依真退了一步,傻傻地看着他,心底的那股恐慌却渐渐沉淀下去,清泉的水汽仿佛在瞬间让周围的一切声音都簌簌落地,渐渐远去。

“神-仙-哥-哥?”

这声轻呼,惊了那池中的男子,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眼神湛蓝清澈,难言孤傲与贵气之色。

依真被那眼神迫住,本能地后退,脚却动不了,他们就这般赤。裸、裸地对视了,男子那双修长的睫毛落下又再次抬起。

“有事吗?”

不惊不怒不急不躁的一句,声音缓缓的,音质清澈而沉稳。

她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一个被泉水映的蓝盈盈的赤1u男子。

大约是为了掩饰失态,声音易于平时的洪亮。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