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黑的让人窒息,黑的没有方向。

泥泞的小道上由远而近,气喘吁吁跑着两个奔命的孩子。他们只一味地想着跑的远点,再远点,仿佛那冲天大火已经烧到了他们俩的脚后跟。狂风夹杂着大雨迎面抽来,脸已经麻木到没有疼痛感。一路,王府十名死士护着他们俩逃跑,在逃出城门后,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死士,身后来的都是要杀他们的人。隐约的马蹄声渐近,前面的孩子乱了脚步,一脚踏空,栽了下去,连带着后面的孩子也被拖倒,双双滚落冰冷的水洼中。

“云鹤,你没事吧?”前头的孩子顾不得疼痛,慌忙爬着去扶后面的孩子。

“霓裳,霓裳,你在哪儿?我站不起来,莫非莫非我的腿断了?”云鹤抱着腿坐在泥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起来。

霓裳摸索着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忽闻身后马蹄声音靠近,她松了手,委下身子刚‘嘘’了一声,耳边一阵疾风扫来,情急下,她只有将云鹤按在泥坑里,紧接着,马蹄飞溅起的泥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护住弟弟趴在泥水的霓裳甚至感觉到马越过身边鼻息里喷出的潮热。

擦肩而过的那匹马突然一个前抬腿,停了下来。马上的黑衣人勒住缰绳,抬起了手。

“等等!两个孩子跑不了这么快,你,快去回去禀告公公,其余的人给我继续搜,找不回公公要的东西,我要了你们的狗命!。”

“是,韩大人。”

身后那一彪人马举着火把提着刀朝四个方向散去,很快被雨夜的黑暗淹没了。只有眼前这匹马还在原地不安分地踏着步,马上的黑衣人带着黑色的斗篷,看不清那张脸,更想象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有腰间那把刀泛着青光,隐约还沾着血迹。

他们俩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周遭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停滞了般,心脏出的‘嘭嘭’声清晰可闻。不知道自己这个姿势持续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个戴黑斗篷的韩大人何时离去,临界的恐惧竟然让两个疲惫不堪的孩子在泥水里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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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明,晨起的鸟鸣惊醒了沉睡中的霓裳,她猛地坐了起来,带着梦境里的惊恐和恐惧,本能地想爬起来再跑,才现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支配,腿麻木到没有知觉,弟弟云鹤正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睡着。晨风中,她嘴唇青紫,昨夜滚了一身的泥浆,衣服贴在身上,湿冷彻骨,她打着冷颤,昨夜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出来,她拼命摇着牙,闭着眼睛,极力回避着那些残酷的场面,身子却越抖越厉害,最后竟筛糠般不能自控。

她摸了摸怀里那个小锦囊,仿佛又回到了昨晚的饭桌上。

花泽王府晚饭后,管家权叔照例带着几个护院围着王府前后院巡视了一遭,没现有任何异常,便到王爷的书房门口恭敬地报了一声:“禀王爷,平安无事。”

花泽王正坐在案几前,一手拿着香料,一手执笔,凝神静气一笔一笔地写着,霓裳坐在父王身边,睁着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父王。

听门外的声音,便知是管家权叔,花泽王和自己的爱女相视一笑,停了手里的笔,冲着门外说了声:“嗯,知道了,你也早点歇息去吧。”

权叔自知此时不能进屋打扰主子,便回了身,对身后躬身待命的护卫说:“都散了吧,散呜-----!”

话还没有说完,只出一声闷哼,随即身子慢慢倒了下去,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浸透出来,前后几个护卫顿惊,还没等他们几个反应过来,身后接二连三有人倒下,几条鬼魅的黑影纷沓而至,手起刀落,顷刻间门口便没了活口,秋风吹动院子里的梧桐叶子出沙沙的声音,那几个黑衣人随即攀上了书房的廊檐。

书房另一端的走廊,丫鬟香瑶拎着一盏风灯,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她是来接小郡主回房歇息的。廊檐挂着的黑衣人正欲挑开书房的窗户,见后面来了人,只好撒手,一个后腾空轻飘飘落了地,突觉脚踝一紧,低头一看,只见权叔一双血淋淋的手抱住了他的双脚,他挥起了刀,身后,香瑶挑起了风灯,刚好照亮了这一切。

一声划破苍穹的尖叫,打破了花泽王府宁静的夜空,风灯划过一道红红的弧线飞了出去,火,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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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香国百年基业始于德仁皇帝。

历经百年征战,四大诸侯归降了茜香国,避免了生灵涂炭,结束了民不聊生的日子。

在德仁皇帝的武力征服下,四大诸侯王虽然殿前称臣,却不能让德仁皇帝安心,这几年来眼见自己老去,太子登基在望,敌国龟兹也是虎视眈眈,为防不测他调防了四大诸侯的强兵强将,削弱四大诸侯王的屯兵能力,并在深山花巨资建造地宫,将百余年来收集到手的奇珍异宝埋到地宫,作为日后稳固茜香国百年皇朝之用。

被架空的四大诸侯虽有不满,但鉴于德仁皇帝的威力施压,表面上倒也相安无事,近年来朝廷之上,四大诸侯王之间意见不合争端颇多,倒让德川皇帝暗暗松了口气,至少太子登基之前,天下应该还是太平的。

花泽王被皇帝赐婚娶了萌香公主后,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女,之后便深入简出。花泽王族以制香研香闻名天下,花泽王与爱妻潜心耕读祖传制香典籍,呕心沥血终于研制出绝品之香‘香彻骨‘,一举闻名天下。此香一出,既被皇帝定为国香,并宣告天下:国香‘香彻骨’参与三年后在龟兹国举办的千年国香之大祭。

九月初九皇帝要亲自驾临花泽王府请香入殿。

圣旨昭告天下后,本是门庭冷落的花泽王府顿时高朋满座,来的客挡都挡不住。能进王府的人自然都是权高位重之人,进不了王府的那些看客更是不肯走,整日流连在王府周围茶舍酒馆,边喝便聊,话题自然离不开这香彻骨。

“传闻此香闻之不但能延年益寿,治病祛邪,还能起死回生。”四方桌子围着五六个常年跑香料的买办,正说得热火朝天,引得旁桌的吃客也都围了上来。

长马脸的中年男人伸着脑袋神秘地说:这还不是‘香彻骨’最神奇之处,据说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神奇之处------开天目!”

圆胖脸大汉粗着嗓门问:“哦?香也能开天目?”

他旁边一个摇着扇子的书生接了口。“这个你都不知道?据说这香是由来头的,龟兹国得道活佛‘无印香君’在圆寂前突然离开龟兹国,只身来到我们茜香国,与茜香国驸马花泽王在凌绝顶之上讲经论道,百日后圆寂于凌绝顶。”

圆胖脸听了有些不服气,说道:“这也不稀奇,我也听说了此事。”

摇扇子的书生用扇子点了点圆胖脸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据说这千年奇香乃是用了活佛的舍利子炼制而成,世上独一无二,无印香君舍了龟兹国,却不远千里将舍利子送给了茜香国,你说这其中是不是有说头?”

“什么说头?”众人果然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追问道。

摇扇子的书生得意地一收扇子说:“这个可就是天机了。”

“切!故弄玄虚,如今我们老百姓不稀罕什么益寿延年,只巴望着两国别为这件事情开战,好不容易过来两天太平日子,要是因此打起来了,受苦受难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这帮吃客说说笑笑,便又回了自己的座位。

如此市井传闻遍及茜香国的每个角落,晚饭前,管家权叔来收拾书房时,将传闻绘声绘色地跟主子描述了一番,花泽王但笑不语,看着权叔微髅的身影消失后,眉头的那丝惆怅才隐现出来。

明日,即是九月初九。

花泽王府的晚饭相对比较晚,王妃总是要先去佛堂颂了晚经后才肯入席吃饭,小郡主霓裳跟弟弟云鹤为了争夺父王身旁的位子斗了半天嘴,谁也不肯让谁半分,花泽王慈爱地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满心满眼都是溺爱。

一旁的王妃忍不住说道:“王爷,孩子大了,你不能再这么惯着他们俩,该教教他们规矩,明日圣上驾到,别让人笑话了。”

花泽王笑着摸了摸两个宝贝的脑袋说:“孩子大了,规矩自然会懂的,父母疼爱孩子是理所当然,就像孩子生来依附自己的父母一样,如此天性的东西,怎可抹杀。”

“没有规矩难成方圆啊。”王妃嗔怒道。

王爷夹了一块青笋送到王妃的碗里说道:”“爱妃多虑了,花泽家的孩儿天性纯良,又聪慧过人,还愁他们日后不能成才?再说,生于乱世,做父母的倒不希望他们成什么大事,只要他们过得舒心就好,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儿女承欢膝下,一家其乐融融有何不好?”

王妃自知说不过王爷,便也不再计较,一家人说说笑笑用了晚膳。照例,晚饭后王爷要去书房待一会儿。小郡主缠住父王不撒手,说什么要跟着父王去书房学规矩,省的母妃整日教训自己。花泽王拗不过这个宝贝,就应了她。

书房外室存放着花泽王族的各类香料典籍,中间一个偌大的案台,摆着一盆盛开的兰花。清香四溢,内室更大一些,除了书籍以外,靠墙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香料柜,上百个小抽屉的铜把手泛着锃亮的光晕,抽屉正中都贴有白底黑字纸条,标明香料的名称,产地等等。

霓裳围着香料柜转了两圈,吸了口香料的气息混着笔墨纸砚的清香,便回到了父亲的身旁坐下,与饭桌上那个吵闹的小郡主简直判若两人,她托着腮静静地看着灯光下父王伏案执笔,一笔一划写的极其认真。

这一刻的宁静被书房门口的那声尖叫彻底打破,王府所有的人都惊动了,窗外一片打斗声。

霓裳一口吹灭了桌上的灯,花泽王伸手按下了书桌下方的机关,一声重音落地,书房内外被一道厚厚的墙封住了,门外,刀剑碰击声越密集。

“裳儿,快跟我过来。”

花泽王伸手抻起霓裳往香料柜走去,映着窗外的火光,依稀可见铜把手的冷色。只见他在中间那格一按一推,那扇香料柜竟然自动打开了,霓裳惊奇地望着这扇门又看看父王,花泽王不敢耽误,一把将霓裳推了进去。

“顺着这个通道往前跑,前面就是鹤儿的卧房,带着他离开王府,躲的越远越好,千万别回头,我会让死士护送你们出去。”

“父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逃走?您为什么不走?母妃怎么办?”霓裳虽然知道外面正在厮杀,可是父王的话让她从心里出一阵战栗。

“别问那么多,没时间了,这个东西你拿着,就是丢了性命,也不能把这个东西落在他们手里。记住,照顾好鹤儿。”

“不,父王”没等她说完,花泽王将东西往她怀里一塞,硬是将她推进了那扇门,霓裳猛然反应过来,回手死命拽住父王的胳膊不放。

“父王,带着弟弟和母妃,我们一起走!”

此时门外传来破门声,烟雾漫了进来,花泽王疼爱地看了女儿一眼,微微一笑,回身按下机关,香料柜轰然关上,彻底隔绝了这对父女。

“不!”霓裳声嘶力竭地叫着,缝隙里,刀光火影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