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磊喝了口汤,回道:“没空儿谈啊,要不你介绍个给我?听说外头企业里的小文员,个个时尚貌美。”

不到十平米的浴室因为师父刚洗过澡的缘故,热腾腾潮乎乎的,他不禁感到有些窒闷,扭开水龙头往脸上猛拍凉水,冰凉的刺激使得血液里的渐渐消弭殆尽,他才脱了衣裳洗澡,手摸向香皂盒时突然觉到一点刺痛,缩回手细瞅,没出血没伤口,只是有个小小的印记,他过去查看凶器,却是一只珍珠耳钉,他脑中一闪,顿时撒手将耳钉扔了,珍珠带着银针在地上弹了两弹,不见了,他兀自脸红,指尖也觉得麻麻的。

秦父不顾秦母凌厉的眼神,拿着杯子溜溜达达跟进去,把门掩上,悄声说道:“闺女,生气啦?”

周家林瞧他如此急慌,难得地笑了笑,拿出图纸来摊开,说:“我让你从基础做起,一是练手法,二是磨耐性,你脑袋瓜儿好使,做普工太屈才,但丑话说在前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教你,但不会时时刻刻盯着你学,你得靠自己下苦功夫,如果你偷懒,学了个半吊子,日后出去别说是我徒弟。”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秦青,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他在不在家?”

这些人为她的相亲事业做了很大的贡献,所以提起这件事来是相当的有话语权,几个人都觉着自己给秦青介绍的男人属当世第一,与她实属良配,相互争论慢慢变成相互攻讦,秦青不禁有些汗颜,忙于中间打岔,将她们的话题引到别处。

秦青在那儿住了段日子,就目睹了隔壁院子的一对夫妻从合到分的过程,中间各种惨烈,又是叫骂又是打杀的,那媳妇儿不过二十多岁,性子温温柔柔的,平时说话也挺平和,据说刚刚大学毕业就嫁给那男人了,男人学历没她高,起初把她当心肝儿宝似的捧着,后来男人了点小财,两人不知怎么的,慢慢地产生了隔阂,于是昔日的情爱被消磨在争吵中,到最后以离婚收场。海誓山盟敌不过精神上的鸿沟,即使曾经爱到骨子里,爱到可以为对方献上生命,在时光被消磨之后,都只剩一种结局。

秦青受不住挑弄,登时软了身子,自从上次之后,两人已很久没接触过,这会儿遇上了,均有些颤栗,秦青又惊又怕,腿也开始酸抖,她低声哀求:“周家林,家林哥,你别这样,我求你了。”

秦父正在卫生间洗漱,闻言顶着一嘴牙膏沫儿跑出来:“你说啥!”

小四儿闻言颇感惊讶,扭头看了看周家林,师父笑吟吟地也在看着他,他心里有点意外,还有点欣喜。他今年十八岁,十六岁时被迫辍学,被父亲送出来当小工,先是跟个瓦匠做学徒,瓦匠不爱教他,常打他去做力气活儿,他也听话,只想着讨好了瓦匠,能从他那里学得一点半点东西,日后有个傍身的技术。后来周家林见他人小勤奋,便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待周家舅舅退休,周家林跳出原建筑队自己独挑大梁时,他也跟了过去,师父不大爱说话,也不笑,技术特别硬,活儿做得也漂亮,图纸只过一遍就记住了框架,他却总是笨手笨脚,经常跟不上趟,但师父从不骂他,见他爱看书,还不时买上一两本送他。

小艾听话地跟上去,秦青顿了一顿,也跟了上去,前头的宋玉润已跟服务员交涉,说将两位小姐点的菜送到楼上的牡丹苑,小艾接着叮嘱一句:“姑娘,帮我们催一催,要快一点哦。”

秦青打了个颤,内心混乱矛盾,带点空落,又夹了兴奋,待反应过来要去推他时,他已含住了她的唇,微薄的酒气熏得她身子软,后背生了一层薄汗,她趁着他让她换气的空档,轻声叫他:“家林哥。”

未待周家林接话,另一小头目说道:“男模?那是鸭子的行当,周老弟这身本事去做那个,浪费浪费。”

秦青面皮薄,受了这句赞美,登时红了脸,嘴里回道:“你也挺帅的。”

秦青哭兮兮地道:“别揉。”

秦青撇嘴嗔道:“我哪里娇了?”说着把头埋进母亲怀里上下蹭。

冬天的风不能随便吹,秦青只在外逗留了十分钟,就病倒了。她的身体一向康健,小病小灾从来摊不上,大概是前阵子加班过多,疲累过度,以至于免疫力都下降了。秦母念叨着要不请假吧,秦青说:“这点小病不算什么,耽误了工作,还得加班赶,我拿上药,按时吃就行了。”

“不了,妈妈还等着我吃饭。”秦青觉得有些无所适从,慌乱乱地跑掉。

她按部就班地生活了近三十年,没行差踏错过半步,却在今年把日子过成了一片片的,而且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没用好,还牵扯了麻烦,她果然不是个能处理生活和感情的人,老妈早把她看透了,偏她自己不信。

望着身边不时走过的学生,三三两两抱着书本低声讲话,一如几年前的她。她有点想不通,思想范围太局限,很多事无法理解,但凭感觉和做事,又出了好些错。

早前读研三时,她要考博,住校。同屋的师姐说,感觉自己挺理智的,其实很容易冲动,而且受不得打击,有个什么伤心事儿就想掉眼泪,大概是读书太多,把心思读单纯了,所以她不想继续在学校了,想出去找份工作,给自己染染色。彼时的秦青很懵懂,不大能理解师姐的话,现在才有点恍然,她以为自己很通透,其实不然,她不过是个井底之蛙。

她现在能在企业里混到小主管的位置上,也是得了贵人相助,看重的是她工作时的细致和严谨,能把好数据和费用的关,至于人情交往上,她不用过多费心,部门之间沟通不利,自有顶头领导替她排忧解难,所以,她只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着,手里捏着部分小权,谈不上多喜欢,也用不上辛苦多年读来的学历,不费心不劳累。

大起大落是经历不到,就是个安安生生度日的营生。如果日后论个成就,她大概能算得上是没出过错漏,保证公司的部分运营正常进行吧。

她读书一直是工科,身边多是男同学,但她恪守老妈的教条,除了导师和关系较好的侯磊,离别的男士均是三尺远,那会儿心思纯,只惦记着学业,后来读博,又努力留校,打算在实验室摆弄瓶瓶罐罐,搞科研学术。从未想过自己的桃花运会是这样,在她骤然开窍之后,扑啦啦开了个艳俗,颜色不好看,心里也不痛快。

秦母缓过劲儿之后,便实施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开始严盯着秦青,像是回到多年以前,秦青还是个情潮萌动的小姑娘,秦母怕她做错事,规定她早上几点出门,晚上几点回家,回得稍微晚些便是一通盘查。想着掐断她同那男人来往的时间,看她憋得久了,会不露出马脚来?上回听她说跟姓宋的约会,但她去打听了,那男的早拥上了个漂亮女朋友,自家女儿没真是不争气。一想到那药丸,她就恨得牙根痒痒,但自个儿闺女被她养傻了,又心疼下不了重手打,这份儿苦只得自己吞了,再把气撒到旁人身上。

早年,秦青是年纪小,不敢违拗,现在却是心虚,因此很是听话,下了班也不去找侯磊了,乖乖地回房间窝着,翻出读书时记过的笔记来看。

这天接到个聚会邀请,说是有个姐妹要移民了,把相熟的人聚起来闹一闹,日后不定有多久见不到了呢,兴许就是一辈子。秦青没什么谈得来的同性朋友,被人称一声姐们儿,也是因为当初读书时,班里没几个女生,她不得已只得跟着一起混,真论起情分来,她是最浅的那一个。

但不管她有多不关注这类事,也得过去送一程,事先跟秦母打了报告,下了班便直接赶往聚会地点,到了之后,现人已来了不少,有认识的,也有眼熟的,还有些不认识的,主人见她来了,笑容满面地跑过来拉她的手:“秦青,等你好久了!”

秦青被拽着入了座,边上有人递了杯子过来:“秦青好久没见了,最近忙什么呢?”

“忙谈恋爱呗!你们没见着,春节聚餐那会儿,秦青带了个大帅哥来。”一人接口道。

秦青却笑,说:“那是我邻居,闲着没事,跟我出来玩玩,蹭饭的,不是男朋友。”

那人立刻追问道:“真的?那他有女朋友么,家里都有什么人?介绍给我成不成?秦青,帮我搭搭桥,事成了请你吃饭。”

秦青心思微动,回道:“不巧,他刚谈了个女朋友。”

“对的人,没相遇在对的时间。”那人惆怅了一句,叹气,转而又问秦青,“这么好的男人你怎么不自己留下?落你手上我心里还好过些,你想嫁个什么样儿的,你父母是不是也催你结婚?”

秦青也略显忧愁,说:“我也不知道要嫁什么样儿的,看对眼了,不讨厌的就行吧。”

那人差异道:“就这样?那要求很低啊,这样的男人不好找么?不过也难怪,对你来说,除了这两点,还得加上学历一条才行,不然相差太多,三观有偏差,沟通是个问题。”

边上有人插话说:“秦青,别听她的,学历什么的都是浮云,只要相互情根深种,有些小沟小坎,脚一抬就过去了,别被一些不成大气候的硬性要求挡住了眼,夫妻讲究的是相互协调融合,有问题一起商量,需要妥协的,就各自退一步,不过一定要找个对自己好的男人,肯舍了脸哄你的。”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一边说找个有钱的重要,一边说感情重要,秦青听着,只觉阵阵迷茫,别人所说的,都不是她心中所想要的,她想要什么样的,她是真的不清楚,就像有人说找对象的条件只有四个字,活的,男的,可话是这么说,最终不还是各种挑么,人心难测,自己也测不准,更何况是她这种处理不好感情的人,迷迷糊糊的过了那么些年的日子,别人的意见,也权当听听罢了。

聚餐的场地是吃喝玩乐一体,采取自助餐形式,人渐渐来得差不多了,主人在台上回忆了一番过往,说临走前把大家聚起来多看几眼,说得人颇为伤感,最后被一杯酒灌下台来,人们闹成一团,秦青没参与,拿了餐盘到一旁吃东西,正吃着,身边突然坐下个人,她叼着小蛋糕看去,见是侯磊,他端了杯红酒,笑吟吟地望着她:“走到哪儿都舍不得不填肚子。”

秦青瞪他:“世界真小哈,你也认识小乐。”

侯磊凑过头来,同她低声咬耳朵:“我不认识什么小乐,我是被女人挟持来的,缠得我心慌气短,师妹,帮个忙,积功德的事儿。一会儿你跟在我身边,不管那女人怎么拿眼剜你,你都不许丢弃我。”

秦青想要抬头瞅瞅那女的长什么样儿,却被他一把搂住:“别看她!”秦青伸手撕扯他卡住她脖颈的胳膊:“你想勒死我啊,松松。”

侯磊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松了手,正待再交代点什么,却见一人端了个杯子站在秦青身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秦青扭头去看,那人腕子猛地一送,一杯红酒全部倒下来,把秦青浇了个透,一时间,关注这边的人都呆了,包括秦青自己也是傻愣愣地,红酒里还掺着冰块,有一粒顺着衣领滑进后背,冰冰凉凉的,激得她叫着跳起来。

侯磊上前捏着那人的胳膊,怒道:“你这女人疯了吗!”

秦青把冰块抖落出来,抹了一把满是酒液的脸,冷眼看着被侯磊制住的女人,说:“珠珠,你这是什么意思?”

珠珠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啐道:“不要脸!”

秦青忍着怒气,问:“这话怎么说起的?”

珠珠甩脱侯磊的钳制,冷笑道:“收起你那副绿茶婊的贱样儿,别仗着这脸盘子到处勾搭男人,拆散人家情侣,外头装得挺清纯,里子比谁都脏,读书时这样,现在还这样,我们忍你很久了!”

秦青气得哽咽,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时做朋友还不错的人,竟是这么嫌恶她,而且还是从早先的时候就嫌恶了,她四下看了看众人,见有不少人都别开了目光,有几个醒悟过来的,拉着她的手劝慰,另有人去谴责珠珠。

珠珠扬声道:“我有冤枉她么?都是一路看着她过来的,从前就罢了,现在还拿自己当十七八的小姑娘么!装成这个可怜兮兮的德行给谁看?哼,贱!”说罢指着侯磊骂道:“你们这种男人个个肤浅,见着女人拌嗲撒娇就走不动道儿,庸俗!”

侯磊大怒:“你满嘴胡扯些什么东西,找抽呢吧!”

珠珠往前踏了一步,嚷道:“你不乐意了?那你抽我啊,是男人你就抽,瞅你那怂样!”

侯磊生得白净,脾气也好,这会儿却真是气得不清,面皮红殷殷的,撸了袖子骂咧咧地就要过去扇她,却被一群人绊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