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的人还能做生意么?就要机变灵活的才好。”林黛玉含笑道,“只是他的为人咱们不大清楚,还要试着用他两三个月才知道。”

刚走到门口,便听得贾母房里笑声不断。一边的玻璃见了两人,急忙打起帘子。

“哦。”贾宝玉也不是笨人,经探春一提点,自然而然地想到紫鹃与贾府的关系,顿时心领神会,私下里对林黛玉去嘀咕了。

“你游说我去郡王府的时候,就不提这些讲究了?”探春白了他一眼,贾宝玉顿时哑口无言。

林黛玉默然摇头:“你别算计我父亲的那些东西了,到了那两位手里的东西,哪里还能剩得下来?”

小黑猫仿佛听懂了似的,仰起头“喵呜”叫了一声,委屈得跟什么似的,看得人忍俊不禁。

“嗯,去罢”探春点头,逃避永远不是好方法。再过两年,家里也该替自己和迎春说亲,与其任人鱼肉,倒不如自己看中了人,至少还能知道根底。

“真到了时候……求谁都不管用。”探春摇头。到末了,贾宝玉连晴雯都没能留得下,更遑论其他人呢

赵姨娘脸红脖子粗,狠道:“你环兄弟问你二哥要些擦春藓的蔷薇硝,谁知芳官这小蹄子竟拿茉莉粉胡混他。还不待好好给他,竟往坑上扔了,当你环兄弟不是主子么?宝玉是哥哥,你环兄弟原不敢冲撞了他,难道他屋里的这些狗儿猫儿也不敢问句话儿么?”

“如今三妹妹板个脸,别说那些丫鬟,就是管家婆子,都觉得小腿肚儿打颤,不敢再喧闹了呢难怪凤姐姐挣扎着想起来理事,原来有这样大的威风。不过,我瞧你进进出出,并没有跟着成串的婆子媳妇……”林黛玉也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可你清减了。”水溶叹息。

李纨和薛宝钗都点头称是,脸上俱露出了笑容。一个是只要少生些事便罢,一个则心满意足地塞了几个人进去,可称得上皆大欢喜。

余者见探春立威,连平儿也做小伏低,亦不敢再躲懒,个个垂着头,连回事的声音,都放低了几分。探春把剩下的几宗事情分派完毕,众众唯唯喏喏地去了,连大气也不敢出。李纨坐于一旁,竟仿佛是个摆设。

吴新登家的看她一脸端肃,竟不似平日模样,说话虽然带着刺儿,但脸上却又偏不露声色,一时间心里打起了小鼓。虽然想拿回账簿,可对上探春那双不怒自威的杏眼,竟不敢吱声,只得唯唯应了。只是脸上到底有些不安,退出去时又踌躇再三。

抬眼看时,吴新登家的听了竟没二话,接了对牌就走。心里顿时打了个突,急忙叫道:“你且回来”

两女相争,必有一伤。不知道在自己的这个红楼版本里,林黛玉会不会争得过薛宝钗啊不过,和林黛玉做姑嫂,比跟薛宝钗要省力,至少人家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不至于让自己时不时地猜度人家淑女的心思。

贾宝玉好笑地解释:“其实不过是玩笑话,平时也不怎么见,只隐约在祭祖的时候见过,。那日便随意搭了几句,在凤姐姐那里随口那么一说,谁知这小子竟然真叫我做‘父亲’既然他叫得,为什么我就不能应得?按着辈份,他也该叫我宝叔,父亲跟叔叔是平辈儿,我也没占他多少便宜。”

所以,她也没想去查账什么的,能够有这么多的收益,于她而言,已是心满意足。

贾政忙低声应了,想要去内室,又拉不下面子,只得怏怏去了。

“有志不在年高,我的话儿在理。”探春回了一句,“别理他了,一时半会那性子也扭不过来,咱们还下棋去”

刚动了动嘴唇,抬头却琪官与贾宝玉一处站着,竟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那句打击人的话,便再说不出口。

“怎么?”探春被他没头没脑地问得有些愣。

探春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了一会儿,目光几乎无意识地盯紧了那丽人。朝云髻上珠环翠绕,钗头凤上垂下的夜明珠,有如鸽蛋大小。小巧的耳垂上,两颗明月珰莹莹生辉。她生得极好,眸子乌黑,映着宽袖修裙上的金红钩边,眸光便灿然流转。翦水双瞳,大约就是形容这样的眼吧?

她低垂双睫,掩住了自己的万千心绪,却在水溶的凝望中,差点破功。宅女做得太久,连掩饰自己的情绪都似乎做不到。即使在这个时代历练了几年,还是不够的。

他以叹息收尾,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探春却明白了过来。他说不是皇帝直接下手,却必定是知情且默许的。心里不由得一惊,想到他与废太子过从甚密,怎能不为今上所忌?

这女儿红入口绵软,后劲却大,探春只觉得有些迷糊,听得笛音婉啭缠绵,愣了一愣,原来时下流行的《梅花弄》,相传是著名的音乐才女刘淑贞祭奠亡夫而作,一曲既出,便广为流传。一时沉浸在他的笛音里,竟不知身在何方。脸上有点烧,心口也觉得滚滚的热度。

探春瞪了他一眼,对于她和贾宝玉来说,他才是那个“唯一”的外人,好吧?可是他谦和的笑容,让人生不起恶感。更何况,她还真怕水溶把她引见给他的女眷,只得无奈地在他殷勤地陪伴下到了池塘边。

可是探春顾不上欣赏他的嗓音,眼泪汪汪地揉了揉鼻子。看不出这样文秀的人,背却仿佛是块钢板。她有些怀疑,恐怕水溶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本朝以武开国,太宗和世祖帝都是文武兼修。就是今上,听说弓马功夫也很是不错。

“三妹妹,你一向豪爽,怎么这回却扭捏起来?王爷是个最知情识趣的人,早听我说过三妹妹,十分渴慕。上回见了我拿去的诗抄,对三妹妹的诗很是欣赏,尤其是三妹妹的字,王爷说他也要甘拜下风。”

“你近来咳嗽之症怎么样了?”探春心下有了计较,顿觉精神一振,转了话题。

翠墨低应了一声,探春也不以为意,只是又叮嘱了几句,哄了贾环睡下。赵姨娘坐在床畔抹泪,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我的命可真是苦啊……早说不必去上学的,如今可怎么好”

忽然“啊”的一声,探春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恐怕这个传言,是经过了王夫人默许的,兴许还是王夫人想出来的主意。那不是表示,薛宝钗是她内定的儿媳妇吗?难怪林黛玉这几天都有些恹恹的。

“那张借据不在我身边,你去找周姨娘要。”

探春疑惑:“你不是这一向按时去学堂的么?若你不在,怕是秦钟要被金荣一干人欺负得狠了。”

探春气得噎住,别说她根本从没见着过赵国基,自然没有什么感情。就算是看在赵姨娘的份上想要多宽容着些,也不该在这明面儿上给。幸好这会儿还只剩下了几个媳妇婆子,否则让阖府人瞧了笑话,她今天生生压下了二十两银子的威,算是白立了。

探春在心里冷笑,果然如此,要想捉着了自己的错处,往后行事便没了立场,由着他们为所欲为。既然吴新登家的自个儿撞了上来,便拿她开刀,杀只鸡才能儆儆猴子。

探春无语,敢情人家比自己还敬业啊照这样的度,自己积累原始资本的目标指日可待。可银票放在身边是死的,得想个以钱生钱的办法出来才行。只是一时逮不着出府的机会,就算有一万个打算,也只能扼杀在摇篮里。

“既因海棠而起,便称海棠诗社,如何?”探春的目光扫过那盆海棠,随口应道。

“正在写……”探春有点不好意思,最近一段时间,她和翠墨两个士气低迷,《笑傲江湖》进展甚缓。不过,这次带回银票,恐怕翠墨又会疯狂地来个废寝忘食,进度便快了。

小厮们都知道贾宝玉是贾母王夫人的命根子,虽说贾政喝令“往死里打”,哪敢真用什么大劲儿?只是装个样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贾政劈手夺过藤条,狠命地朝贾宝玉打过去。

“王爷……”探春的手指微微一颤,刚想挣开,水溶却握得更紧。

“那……你今儿还去不?”贾宝玉对女孩子向来脾气好,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妹子?因此也不生气,仍是涎着脸儿凑过来问。

他有王妃了?冒出来的念头,让她蓦然一惊。看那位的打扮,倒还真有王妃的派头。一颗滚热的心,刹那间便仿佛浸到了冰水里,“滋”一声,冻住了心房。

水溶取下笛,放在掌心把玩,半晌才闷声道:“今天,是我父王的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