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猫仿佛听懂了似的,仰起头“喵呜”叫了一声,委屈得跟什么似的,看得人忍俊不禁。

骤然见来,见他形容又比上回略清减了些,心里暗自有些心疼,又觉脸起烧来,连忙停了不敢再想。

“真到了时候……求谁都不管用。”探春摇头。到末了,贾宝玉连晴雯都没能留得下,更遑论其他人呢

她带头跑去,身后跟了几个还不及散去的媳妇婆子,倒有些声势。探春这会儿明白王熙凤进进出出为何总那么招摇,被众星捧月的感觉,还真是不差。

“如今三妹妹板个脸,别说那些丫鬟,就是管家婆子,都觉得小腿肚儿打颤,不敢再喧闹了呢难怪凤姐姐挣扎着想起来理事,原来有这样大的威风。不过,我瞧你进进出出,并没有跟着成串的婆子媳妇……”林黛玉也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才在王府门口下了马车,便见一团黑影从裙角边蹿了过去,把探春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一只通体纯黑的小猫,躲在墙角可怜兮兮地露出了一个小脑袋。

李纨和薛宝钗都点头称是,脸上俱露出了笑容。一个是只要少生些事便罢,一个则心满意足地塞了几个人进去,可称得上皆大欢喜。

果然一家子都等着看笑话她这头才遇上了事儿,王熙凤那里便得了信,又故意让平儿来探她的口信,无非是想让她贪了这个便宜,往后说什么事都说不响,被那起媳妇婆子们欺负得还不出嘴,这才显得出王熙凤治家的本事呢。王熙凤才干是有的,只是这番心思,却未免有些歹毒。

吴新登家的看她一脸端肃,竟不似平日模样,说话虽然带着刺儿,但脸上却又偏不露声色,一时间心里打起了小鼓。虽然想拿回账簿,可对上探春那双不怒自威的杏眼,竟不敢吱声,只得唯唯应了。只是脸上到底有些不安,退出去时又踌躇再三。

这日送了王夫人去锦乡侯家里去,便同了李纨往议事厅去。才刚坐定,理了两件小事儿,便见吴新登家的进来回话:“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死了,昨儿已经回过太太,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姑娘和奶奶定夺。”

两女相争,必有一伤。不知道在自己的这个红楼版本里,林黛玉会不会争得过薛宝钗啊不过,和林黛玉做姑嫂,比跟薛宝钗要省力,至少人家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不至于让自己时不时地猜度人家淑女的心思。

“怪道呢……”探春恍然大悟,“可惜我是个女孩儿家,若身为男孩,让二哥去说说情什么的,哪怕揽个种树的活儿,这里面也有不少油水。”

所以,她也没想去查账什么的,能够有这么多的收益,于她而言,已是心满意足。

探春虽然与贾府没有什么感情,但贾宝玉与她相处的时间最久,看到这番凄惨的模样儿,也不由得懊悔。若是前世看红楼的时候用一点心,这场风波完全可以避免得了。唉,书到用时,方恨迟啊

“有志不在年高,我的话儿在理。”探春回了一句,“别理他了,一时半会那性子也扭不过来,咱们还下棋去”

琪官不想自己居然受到这样的礼遇,他虽然是王侯府中的常客,但别人瞧他的眼色,总存着几分亵玩和轻视。贾宝玉托着自己的松花巾,一脸的殷切,琪官不及考虑,急忙把自己身上茜罗红的汗巾解下:“承蒙公子看重,十分感激。只是琪官不过一个戏子……”

“怎么?”探春被他没头没脑地问得有些愣。

走至二门,6总管便告了罪,探春笑道:“还怕我不认识路不成?旁的路不认识,出去还是知道怎么走的。您自个儿忙去,不用管我”

她低垂双睫,掩住了自己的万千心绪,却在水溶的凝望中,差点破功。宅女做得太久,连掩饰自己的情绪都似乎做不到。即使在这个时代历练了几年,还是不够的。

水溶的唇边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太医的诊断,是病逝。可是父王身子一向强健,又怎会忽然抱病而终?”

这女儿红入口绵软,后劲却大,探春只觉得有些迷糊,听得笛音婉啭缠绵,愣了一愣,原来时下流行的《梅花弄》,相传是著名的音乐才女刘淑贞祭奠亡夫而作,一曲既出,便广为流传。一时沉浸在他的笛音里,竟不知身在何方。脸上有点烧,心口也觉得滚滚的热度。

探春愕然:这贾宝玉好歹也长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怎么不思进取,仍是对姑娘们的小事上上心?如今可好,把她出卖得彻彻底底,她倒不认为贾宝玉是想送妹求荣,他还没有这副心肠呢只怕是他对水溶仰慕已久,很乐意有这么一个妹夫吧……可是,难不成他还奢望着水溶明媒正娶不成?那也未免太天真了些

可是探春顾不上欣赏他的嗓音,眼泪汪汪地揉了揉鼻子。看不出这样文秀的人,背却仿佛是块钢板。她有些怀疑,恐怕水溶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本朝以武开国,太宗和世祖帝都是文武兼修。就是今上,听说弓马功夫也很是不错。

更何况,她匀给贾环的那些学具,还不都是揩了贾宝玉那里的油?好在他的东西实在多不过,也没注意到贾环那里偶尔得的好东西,其实就是自己库房里的。

“你近来咳嗽之症怎么样了?”探春心下有了计较,顿觉精神一振,转了话题。

贾环不待小鹊儿拿帕子,自己用手背拭了一把泪:“不晕,也不是很疼,只是怕……”

忽然“啊”的一声,探春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恐怕这个传言,是经过了王夫人默许的,兴许还是王夫人想出来的主意。那不是表示,薛宝钗是她内定的儿媳妇吗?难怪林黛玉这几天都有些恹恹的。

“好歹你也常去我们府里走动,竟连点规矩都不懂么?谁不知道姨娘只是姨娘,我们的母亲可是太太嫡母是母,姨娘只是奴才。纵然姨娘被你连累,跟我又有什么相干?”

探春疑惑:“你不是这一向按时去学堂的么?若你不在,怕是秦钟要被金荣一干人欺负得狠了。”

“原来为这个事,我和大嫂子依例处理,并无犯法违理的。姨娘且看这帐,我一宗宗地念与姨娘听。”探春耐下性子解释,又不能明说那二十两银子如今也不看在她眼里,随手添上就是,何必让人拿了这个做筏子?

探春在心里冷笑,果然如此,要想捉着了自己的错处,往后行事便没了立场,由着他们为所欲为。既然吴新登家的自个儿撞了上来,便拿她开刀,杀只鸡才能儆儆猴子。

“姑娘,太太那边找了几匹缎子,这是赏了咱们这里的。”侍书兴冲冲地跨进来,手里还拿着几段布,“这轻粉的颜色好,给姑娘做件过年的衣裳。”

“既因海棠而起,便称海棠诗社,如何?”探春的目光扫过那盆海棠,随口应道。

“后来又加印了,因京城里印刷一时不便,我前阵儿便去了山西道,又印了五百套回来。一套卖二两银子,总共卖了一千二百两银子。扣除人工和印刷费用,净赚了一千两,还供不应求呢《神雕侠侣》一口气便印了五百套,也卖得差不多了。这次两套书再一起加印,还能再挣些。”

小厮们都知道贾宝玉是贾母王夫人的命根子,虽说贾政喝令“往死里打”,哪敢真用什么大劲儿?只是装个样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贾政劈手夺过藤条,狠命地朝贾宝玉打过去。

“你这么怕热么?”水溶的笑,仿佛在耳畔炸响。

“那……你今儿还去不?”贾宝玉对女孩子向来脾气好,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妹子?因此也不生气,仍是涎着脸儿凑过来问。

丽人向探春又看了两眼,才含笑登车。水溶方掀起车帘,忽地又叫过了个小厮:“替三姑娘叫一辆马车,就用我常乘坐的那辆罢。”

水溶取下笛,放在掌心把玩,半晌才闷声道:“今天,是我父王的祭日。”

水溶笑道:“你两人一看就知道是饮了酒的,不如在寒舍醒一醒再走罢。”

水溶见她毫不造作,一口酒,一筷菜,吃得不亦乐乎,也不由得微微一笑。他见惯了矫揉造作的女子,倒觉得新鲜。再者,本就对探春有了好感,一言一动,莫不令他更觉赏心悦目。

话才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好容易与他见上一面,怎么心虚之下口不择言,竟提出去意?这一别,再见面却不容易。

北静王水溶一脸的惊喜,看向了她,话却是对宝玉说的:“早闻得令妹乃女中丈夫,果然把她请了来,且让小王好好招待。”

林黛玉脸红耳赤,啐了她一口:“你自个儿想着嫁人,别把话说到我的头上”

翠墨笑道:“姑娘可不是糊涂了?若是姨娘心里明白,又何必姑娘去分说?既是姨娘不明白,姑娘便是分说也是无用的。”

探春一笑作罢,侍书却在她的身后叹了口气,看着侍书扶着翠墨一路去了。

不过,那园子,人人都是喜欢的。就是服侍姑娘的大小丫鬟们,也都个个兴高采烈。于是大家都欢天喜地,忙着搬了家。

冷子印很识趣,从匣子里取了一百两的银票,双手恭敬地递给她:“这是定金,姑娘写完一部分,尽管拿来,我们可以分册印刷。”

“二哥还在等我么?”

她纯用白话文写来,怕是要被水溶鄙视了。原本倒是想用文言来着,以她如今的文字底子,也未必不可办成。可又觉得这么一来阅读的层次,便有了较高的要求,不利于小说的传播和销售,所以还是选择了白话文。

“没有。”贾环急忙为自己分辩,“三姐交代过,我是去念书的,我可没有在里面瞎搅和。”

“我素来不爱这些,戴在身上零零碎碎,写个字也不大方便。”探春失去了财梦,认命地拿起了毛笔,准备再度开工。

“可是……姑娘的银子不都买了地吗?”翠墨犹豫。

“跟人合了股子,先把铺子盘下来。”探春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又道,“你把咱们这里值钱的东西都理出来,送当铺太便宜,咱们不如让冷子印找人卖了。我看他虽是商人,还算厚道。”

“那怎么行?”侍书跳出来反对,那模样,倒像是一只护雏的母鸡,“姑娘统共就这些饰,若是卖了,往后出去戴什么?”

“左不过几个亲戚家里走动,只留一套就成了。”探春不以为然,“拣那成色好的,都拿出去卖了。”

翠墨笑着应是:“东西都是侍书姐姐收着呢”

侍书苦着脸,又争了两句,到底一张嘴敌不过两张,妥协着把元春和贾母赐下的东西都包了起来。

“放心,往后咱们赚了银子,买好一点的东西。你们出嫁的时候,我也可以替你们置办副不寒酸的嫁妆。”

侍书和翠墨齐齐啐了一口:“姑娘还是先顾着自己罢。”